前头那懒懒的声音问:“还加么?”
身后已经围上来人,腰间挂着刀,刀出鞘半寸,刀光寒亮。
汪濡眯起眼,问:“加如何?不加如何?”
“加,我就让给你。”那人呵呵地笑,语气骤然森冷:“看你这么喜欢这小玩意儿,应该不想拿到手,发现是个死的吧?”
台上忽然传来一声嘶叫,汪濡猛地抬头,看见司泉的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带血槽的弯刀。
一锤定音。
说到这里,汪濡深吸了一口气,肩膀已经在颤抖,于是沈渊也明白了。
“……最后也没救出来。”
汪濡点点头。
chao冷的风透进衣服里,吹得人骨头疼,不远处灾后重修的闹市灯火繁华,十里街废墟旁湖柳摇摇,画舫划开水面,扬州还是那个扬州,又已经不是那个扬州。
“成交之后我立刻离场,但等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晚了。”
红木、红缦、红烛,炭炉上跃跃的红光,红色的人血。
树梢鸦鸣后,穿过地面的,男人凄厉的惨叫。
在洞天之下,地下魔窟三层,重重保护下最深的那个房间。
汪濡喘着粗气撞开房门,看见一条碗口粗细的花斑蛇,盘在血泊和碎肢里,腹部鼓鼓,正张开嘴吞噬一具赤裸的人体,那人还是活的,小腿正抽搐,一口下去没了动静。
它旁边已经扔着好几只血淋淋的手脚。
第39章
远眺楼阁之外,东海浩瀚,渺不可观,层云浓布,绵延至视线尽头,而天色黑沉无涯,只有风在飘摇,水在喧闹。
沈渊面风而立,平视前方,久久未语。
汪濡叹了口气,神情悲凉,像是卸下了所有力气般虚弱地说:“从一开始指引他下山入世时便是我错了,后来带他去坟海、又请你出面相护,原是想补救,却没想到越救越错,终究还是酿出新祸。”
沈渊摇头:“此事错不在你。”
“可我没办法不怪我自己。”汪濡苦笑道。
朔风透骨寒,沈渊思忖片刻,后退两步,离开那个偌大的豁口,背过身,看向破损坍塌的走廊,那股腐败衰颓的腥气重新席卷上来,绕着鼻尖打转,催人欲呕。
他面色平静,问出的话却锋芒毕露:“那时候在坟海死掉的两条蛇,是不是和你也有关系?”
当时司泉化蛟前,两条蛇妖无缘无故相斗死在坟海,引来妖类注目,沈渊身为蛟王不得不北上主持大局,诸事浮出冰山一角。
他怀疑过司泉,但以花斑蛇区区三百年的修为,尚不足伤动那两条资历不浅的妖,如果不是自相残杀导致两败俱伤,如今看来,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但沈渊希望,不是这个可能。
汪濡抬头望天,黑夜长长,人间灯火不尽,映照十方世界。
“是我。”他承认道。
沈渊看起来似乎并不惊讶,脸上表情未变,可衣袖下的手却在那一瞬间攥紧,指甲戳进掌心皮rou里,凿开一道血痕。
“为什么?”沈渊沉声问,“你明知道残害同类,罪加一等。”
“我本无意伤害他们。”汪濡垂眼道,“只是……他们动了邪念。”
沈渊沉默,偏过头,余光瞥见汪濡那一角被风吹得乱飞的月白衣衫,心下透彻,已明白了八九分。
“他们见司泉人身幼弱,又处在化蛟前夕,妖力微薄,便想趁我离开时痛下毒手。”汪濡顿了顿,说:“……是我一人所为,司泉并不知道这件事。”
沈渊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半晌,道:“有时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心太软,还是太硬。”
汪濡闻言轻轻一笑,淡然道:“我生于粗野,不过冷血畜生而已,本不识人间情欲,何来心软心硬一说。若当年不是偶然遇到你,得以悬崖勒马,现在我恐怕早已堕入魔道了吧。”
这一番话看似轻描淡写,却也触及一段彼此不敢忘的惊险,沈渊不免想起多年前初遇,彼时的汪濡还是一条修为尚浅的蛇。那年北方闹饥荒,城中流民数万,开春冬雪解冻,山林被猎尽,遍地不见走兽,无数生灵活活饿死,他途经侯城,遇到一只饿得只剩皮包骨头的蛇妖,站在城东一座门扉半开的小院外,直勾勾地盯着里面走动的人。
时值饥年,城中街道空荡荡,路旁只有乞丐与死人,周身散发恶臭,更显得院外这个衣着尚整洁的年轻人十分突兀。但沈渊记得汪濡当时的眼神,那是饿疯了的野兽才会有的、绿莹莹Yin恻恻的眼神。
那时沈渊离化蛟只差半步,拦下蛇妖,一起带往坟海。
蛇皮蜕去,黑蛟潜入冰冷湖水之下,再次跃出时,北溟刮来数道刺骨寒风,空中水花瞬间凝结成冰凌,扑簌簌坠破湖面,而金眸黑蛟背对北风,低眉看向岸边坐着的少年。
汪濡也看着他,手掌撑地,想要站,周围却似有无形重压,压得他站不起来。
“你……”汪濡皱着眉,“修炼了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