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将落山,异族领地最深处是祭司住处,青萝作伴蕉叶,鹅掌楸生得多情,香榧子是前些年移栽来的,如今已生出一簇簇的赤果香榧,夏天树荫深,秋天可以作为零嘴吃。奇姿巧艺的木楼倚着二十米的深山含笑建起,风姿带着无尽翠意。
木屋前是历代祭司侍弄的景,后边则全是野趣,一大片湖、遍地的骨朵,银鱼没有开智,肥得像物种悄不声地进了化。
如今的这一位少年祭司偏爱绣球,于是庭前大片灿若晚霞的无尽夏紧紧挨挨,即使无风,也在小主人的注视下花体乱抖,重瓣凌波与万华镜这几日才抽芽,小几片稀疏的新叶乱晃,简直像小狗尾巴。
开智的植卉表达亲近的方式一向这样热烈而直白,绝不愿懂一点儿含蓄的,如果生长年份再久些,还会做出努力开花与积极献花的可爱举动,只是多少摆脱不了小色胚耍流氓的嫌疑。
扶卿就站在无尽夏与重瓣凌波的中间,繁复华丽的祭司白袍没脱,袖摆是针脚细密的古神图腾,异族人喜饰物,庄重的日子自然需全副武装,他皮肤极白,莹润如玉,皎白的腕上错落套着银饰,走动起来叮叮当当,当真冰肌玉骨,简直难忘,见到这张绝色的美人面,只能震慑于这不似人间的美色,连嫉羡的心思也无法生出。
他相貌是美的,但气质极冷,像雪巅天然的冰玉。但此时,这位沉稳的少年祭司心里却很有些微妙的快乐,湖底气泡一样一点一点往外冒,浮出水面反而沉默了。
祭司要维持风度的。
实在是难有的好心情,单是本月,族人中就结契了五对,是否说明他日日祝祷对族群人口增长起作用了呢?实在是绝顶称职的一位祭司啊。
人类虽然很讨厌,但有句话说的很有意味——少年出英雄。扶卿压抑唇边忍不住的笑意。这念头在他脑中盘算了许久,但他面上还是作出一份沉稳的模样,他心想,如果老祭司有回来的一天,他就要告诉他这样一句谚语,人类说少年出英雄,那么他,一位刚满十八的祭司——言有尽而意无穷了,接下来的话要等老祭司亲口夸赞他。
大英雄太久没出结界,主持了五对新人的结契后,生出一些向外探索的欲望,这探索欲其实与传统异族人的个性并不相符,异族向来不喜人类,祭司尤甚,概因早先年间主动救助濒死的可怜人,反而被人类的贪婪与欲望所害。
但他毕竟年纪尚轻,虽大部分时候保持作为祭司的清寂与神秘,但那一份“少年出英雄”的观想,难道还不足以显示这一位清冷祭司心中残存的活泼么?
他轻轻捏了捏细绒兔幼崽的耳根,“同我出去?”
小兔崽崽亲昵地挨蹭两下,耳朵害羞地卷起来,爪爪一伸从藤椅上跳下来,啪哒啪拉跟着扶卿穿越结界了。
但小祭司没有想到从结界出来会遇到这样的麻烦。他抿抿唇,脚步一顿,长袍衣摆勾勒一道温柔的弧度,在这晕倒的男人身边停住了。
人类,又是人类,重伤濒死的人类。
他年龄不大,满十八岁不足一月,但对生死已经看得很淡。
这里发生过太多次“枪战”了。人类拿着足以匹敌异族异能的武器在丛林中自相残杀,血rou化成妖冶的养分,滋养他们决计不会留意一分的植株,周而复始,从不疲倦。
扶卿不大喜欢人类。当然,异族的祭祀一向不喜欢人类的。相比以往每一任对人类深恶痛绝的祭司们,扶卿算得上温和派了。
细绒兔崽崽蹦蹦哒哒,雪白的前爪拍拍那男人身旁的土地,沾了淋漓的血污。
“你并不害怕他身上的血么...”扶卿有些疑惑了,他踌躇一会,不知到底该不该救。
如若救,再发生从前那等事怎么办?他的身份决定自己不可胡乱行事,人类的贪婪与背信弃义曾给异族上过刻骨铭心的课,难道他任下还要发生这种事么?
可如若不救,这一位通身正气的军人将无声地死在此处,异族结界附近变异生物多,说不得僵冷的遗躯等不到明日太阳初升,就已分散四方了。
他毕竟是善良的,于是费力地将昏迷的军人翻过来,预备将他伤势止住——能活下去就是了,他实在没必要将人带回领地的,这样,异族不会暴露在人前,他也救了这一位军人。
兔崽蹦蹦跳跳,三瓣嘴往前拱,给扶卿省一点力。
一缕异能顺着满是血污的伤口散入血rou中,春水一般激发这副强健体魄中残存的生机。治愈这件事并不难,扶卿仍有余力,伸了另一只手,向临近的古树借水,一滴滴树顶暗叶上蓄的水珠聚拢在一块,银带般环在扶卿手边,被他引来细细地为傅庭深冲洗,兔崽的小舌头也伸出来悄悄舔水。
疗伤过程中,异能不断反馈傅庭深身体的状况,新伤旧伤不断,扶卿不认为自己把这人身体全盘治好是好事,只是浅浅刺激了生机,叫他能在此绝境中活下去。
但突然,有那么一瞬,他在这人身体中感应到极熟悉的存在——少年祭司的脸一下绷紧了,显出几分严肃来。
异能,也是异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