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线的战争爆发到一周后,西路原属沣部的第二十三师突然倒戈,以致守军大败,再次牵累东路。但南秦全师以奇谋算计而退至孤流,因此得以保存大半实力。
当最后一支军队进驻完毕后,津门城中的居民已经被遣散得差不多了。
其时敌军也源源而至,自陇山关到津门这一线上,不知不觉拉起了密集而难眼见的战线。
一路骑兵从铁路桥下穿行而过,时间已近黎明,地平线上一片艳红,光色泛白的太阳透过烟雾缭绕的树梢笼着大地,照出的事物却是赤红如血,整个压抑着的世间都被笼罩在一片古怪的光芒之中。
微暗的光中充斥着嘈杂的噪声,各种喧声交错,震耳欲聋。地上时时有阵阵耀眼的烟火喷泄而出,朝着渐次微亮的晨曦升腾而起,先是向上飘荡,在空中回旋,接着碎裂成流星似的片瓦,炽烈的白光闪现,很快便消失不见。
起火的房屋,燃烧的铁路,冒烟的平地,处处夹杂着微光和烟雾,焦黑的大块地上火焰四起,远望去便是无数的支离破碎。
烟柱在灰暗的战地上林立,破晓之际,烟柱遂亮作了火柱,殷红如血。
空气中密集着的子弹以横扫一切的姿态,飞速冲向两军阵营。步兵和骑兵奔波在前线,炮手各自站在一字排开的大炮处忙碌不止,弹药车的停靠由原来的井然有序已变得散乱,有几辆边缘的已被炸成无数冷却完全的碎片,徒留一片死寂。
“弟兄们冲啊!”
“一个字,拚就是了!”
“拚着命干!”
杀伐声自一个时辰前战斗打响起就再没断过,南秦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走出营棚。
“大人,最新的消息。”副官从防线外匆匆赶来,当即附在他耳处,有些缓慢地道了自己收到的情报,带着些丝的痛苦。
“射击自前线退却的任何兵士?”南秦挑了点眉,身上自带的凛冽气息此刻全然张扬起来,他笑出来。
“恕不领命。”
因受到地域观念的束缚和将领人身关系的影响,军人的离心力都要比向心力强。
更况南秦这天性就刚烈肆意、永不会屈从的强弩。
他将此刻的时局看得甚清。
不似哥哥凭仕途步步高升,接续的父亲的事务、作为“地方黩武者”存在的他,在往昔的政权机构日趋脆弱、就要被冲垮的情况下,待尽了军人的义务,他不惜背负千古的骂名也要身退,而去往别的方向活动。
这无谓的牺牲是不值得做的,所有参与了这场战斗的人都是如此。
没有天生就当为了战争而死的人。
更况他现在有了使尽千方百计也要保全的人。
“我娘嗜赌成性,好嫖娼,又吸鸦片。待我爹走了,她也将家里的钱财用得所剩无几。”那天在人声哗动的天桥,只听得那人于车上这样轻声道。
他略略变了虚弱的身子半躺在南秦怀里,将自己的过去点滴和盘托出。
“她嫖娼常去的是枳青旁边的一家,后来认识了阿爹,就将我卖与了枳青楼换钱来,继续赌她的去。”
“后来?她后来便是暴毙了,说是在某家堂子里。而我那时早与她再无瓜葛,只一直待在枳青了。”
南秦感到那人是自始至终都极无助无力的,于是不禁全力要保他周全。
那日在枳青一别,没有告诉千离他爱他,想是他的错了。
他突觉有些后悔了。
炮声此起彼伏,数架机关枪砰砰作响,不曾静下,起步枪也噼啪喷火个不停。
呼啸着过去的风声将这一切动响在南秦耳边霎时抹息,他的目光变了更为清晰笃定。
困顿之下,他脑中也在清醒计算着最后的对策线路。
因为他不能退却。
突然周围的树木开始震颤,漫天红光映照下,眼里层叠的哀鸿遍野就显得分外黝黑而渺小。
“大人!”只见一束冒着怪异火焰的光线,将半空中翻滚的灰云彻底劈开,瞬间照亮半边混沌的云团。副官暗道不妙,急急转头去向南秦。
脚下的地面剧烈颤抖,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蒸汽、泥浆、血rou和金属碎片纷纷直冲云霄,在空气中回荡。
爆炸声恍如雷暴跳闪似的在头顶炸开,那颗炸弹当即坠落在左边一处已然发黑的弹坑边上,浓烟弥漫,漆作一团,夹着赤色火光,升入天空,在东边原本露了些青色的树梢上投下深邃的暗影。
紧接着又是几多炸弹自空中星火似的飞来,不计其数的流弹也在左右飕飕横飞。
“你现教炮兵再回去最远程的几发,而后便收了阵型罢,”南秦抬手示意教他镇定,自营棚里取出柄擦拭得蹭亮的机枪来,顺带安排下一刻的部署,“带剩下的人撤离。”
不等副官抬眼看他,他已笑得自若,“我领八排负责断后。”
“大人不可……”那一身戎装的男人的身影倏地拉长了,副官当即想要反对他,他却是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