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禾鹊腹中隐隐作痛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他还在忍耐。
驾车的是赵茗君,她控制着速度,让马车尽可能保持平稳,但山路不比平坦街衢,压过碎石与断枝,仍是难免颠簸。
燕苓虽然有过出尔反尔的旧案,但这次答应得爽快,与林禾鹊他们配合得也妥当。乔铭一朝被蛇咬,反复询问和确认林禾鹊是否与燕苓作出了可能危及的自身承诺,林禾鹊再三保证也没能扫清他的疑虑。直到林禾鹊解开脚铐脱身,三人坐上马车再看不到逍遥峰顶,乔铭才算放下心来。
引发让武林盟,尤其是李元膺左支右绌的麻烦,以便调虎离山、暗度陈仓,比他们想象中顺利。大概破坏,越是肆意的破坏越是比聚合人心要容易得多。
“弄权者,为权力所噬。”《执一心法》的附录中有此断言。李元膺入教动机不纯、又害教中兄弟姐妹伤亡惨重,林禾鹊对李元膺必败的结局从来是胸有成竹的,唯有遗憾于他只能借刀杀人。
马车座位上专门铺了厚厚一层软垫,林禾鹊折腾着换了几个姿势,倚着乔铭一侧、枕着乔铭双腿横躺,或是靠在车厢,都觉得浑身不适。
为隐人耳目,他们特意择了后山人迹罕至的小径逃离。没有地图,饶是赵茗君博闻强识,仅知道大概方向,但不熟悉具体路线。运上轻功不到半天便能到达山脚,她愣是转了一个时辰还不见人烟。
金秋时分,山中层林尽染,美不胜收。但再难得一见的秋色,也只能被匆匆行人辜负。
赵茗君心中焦急,马车颠簸得也更厉害。林禾鹊不愿增加她的负担,强忍着腰腹一阵强似一阵,涨chao般的痛楚。腹中一直乖巧的胎儿也突然动得频繁,像一头小羊往外冲撞。
两人交握的手心忽然shi得厉害,乔铭紧声问道:“要不先停下歇歇?”他一直密切关注着林禾鹊的状态,但除了动作的安抚也无法让他更好受些。乔铭掩饰着心中焦躁,默默打算着赶到山下立刻找间医馆。
但林禾鹊情况比所见更为不妙。
这从未有过的急痛让林禾鹊也不禁生起害怕的情绪,他感觉越发不妙,又忍了数刻,终于颤声道:“好,先停下。”
马车停驻在一棵巨大的古松旁。
乔铭提着一口气,小心地抱着林禾鹊下了马车。赵茗君将软垫从马车中拿出铺在地上,林禾鹊背靠着虬结粗壮的树根仰坐。
赵茗君问:“怎么回事?”
“有点痛……不太对劲。”林禾鹊道。
让林禾鹊到呼痛的地步,想必已然很是严重。赵茗君握着林禾鹊的脉听了听,没发现所以然,忧虑道:“要不要喝点水?”
林禾鹊摇摇头:“或许休息片刻便能好转。”
暮色一步步爬上天空。唯有蝉声嘶鸣的阒寂中,林禾鹊喘息却更急促。
赵茗君一跺脚道:“不如我现在回去,给你找个懂医理的来。”
林禾鹊与乔铭异口同声道:“不行。”
乔铭道:“你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况且入夜山中太过危险,还是与我们一起为好。”
“真有什么我难以独自面对的危险,多了你俩就能越过了?小林如何了,能动吗?”
林禾鹊鬓角碎发尽皆shi透,唇色近乎透明,他费力张口,声音像悬在空中:“来不及了。”
“什么?”
“它可能……可能要出来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不是可能。
林禾鹊在瞬息之间感到羊水从两股间遽然流下,像饱满的气泡碰到锐物顷刻破碎。
“那……那怎么办?”赵茗君急道,手足无措地跪在他身旁,比林禾鹊惊慌得多,“你就这样……就这样?”
“不要怕。”乔铭镇定道,也不知是对谁说。
他在铜镐寨中时,向村里的郎中大致了解过妇人的生产过程。如果林禾鹊必定要在此处分娩……
他能做的就是尽力保住他们的命。
“没事,没事的。”乔铭一边紧紧捏着林禾鹊的手,一边盯着林禾鹊腹部,上面不时的凸起让人心惊。
“很难看吧?”林禾鹊眨掉睫毛上的一颗汗珠。
“胡说什么!还痛得厉害么?用力。”乔铭擦掉他额头与颊边的汗。
“还好。”
坠痛稍霁,但林禾鹊隐隐感觉不妥。他按本能向下用力,而效果甚微。
如此磋磨至月出。
赵茗君小声道:“若不是你们拦着我,我现在十个大夫都能领来了。”
腹中胎儿仿佛偃旗息鼓,林禾鹊感到古怪万分,却不敢轻举妄动。在他想提出继续赶路时,它报复一般猛然发作。
它似乎在与什么对抗撕扯。林禾鹊受不住,压抑着喊出声。
乔铭不似赵茗君心急火燎,他此前了解到生育时间长短不一,有人甚至长达一天一夜。林禾鹊并不特殊。
他只恨自己无能为力。
林禾鹊感到自己身体内部正发生一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