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的表情透露不出他情绪,医生的手抬起又放下,AI自主扫描的结果正在生成,整个批斗场空荡荡的,只有仪器运作的滴滴声。
陈清把报告拿出来时,才认认真真看了兰那张脸,他顿了一秒,才把结果捋清楚。
虽然那张脸失去了以往温和又干净的模样,狼狈、凄惨,嘴唇和脸都肿着,血从额头的伤口流下来后糊在脸上,可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对方。
兰几乎三天两头就会去往他那里跑,他们交流的事情大多与自己无关,而都关于兰带来的伤员——那些低阶的学生们。
陈清不是个主义的支持者,但作为陈家的次子,他被列进了B级。他从小不乐于经商,也对陈家的商务毫无兴趣,随着性子去学医,又兜兜转转的,在主义上台之后,来到学院成了校医。
医者仁心,陈清在暗地里帮着兰救治学生,两个人几乎对对方毫无了解,却因相似的心情走到了相识的地步。兰似乎也抓住了陈清的那份仁心,对他的信任就像生于池中的莲,不论周遭如何,都生发出洁净来。
陈清的手有点抖,他强压住了,拿捏着一副官方的口气,给上尉复述兰的情况。
“声带受到了损伤,虽然比较严重,但可以治愈。腹腔处受到压迫和撞击会引起短期内的腹痛和厌食,Yin道和肛门受到撕裂伤害,短期内尽量不要进行性行为,额头和脸颊是外伤,比较好痊愈……”
陈清的叙述到一半就被上尉挥挥手打断了,对方有些不耐似的,又好像是听不下去,皱起眉头来,陈清于是噤声了,良久又打破了沉默,“我先把他的烧退下来,这样会出人命。”
上尉依旧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最终嗯了一声。陈清于是很利落地拿出注射器,快速退烧的药物很快顺着兰的血ye循环进去,陈清又给他喂进去一点水,掰开兰的嘴唇查看了一下他肿胀出血的喉咙,在看到他背上的罪字时目光滞了几秒,最后归于沉寂,目光落下在兰的女xue上。
陈清喉头滚了滚,没由来地心底颤了一下,眼眶有点酸。
“陈医生,我…我想问一下。”
“嗯?”
“如果是天生畸形,就是——发育不完全,具有男女两套器官的话,有希望恢复吗?”
他想起来兰当时佯装不经意的模样,演技很拙劣,却又温和到让陈清没心思戳穿。
“有的,但对身体有损伤,任何一种身体改造都是逆天改命的行为,会给身体很大压力。”
他当时以为兰在为学生问,现在想起他那双微抖了抖的目光和抿起来的嘴唇,陈清忍不住骂自己迟钝。
医治的过程很快,陈清带着器械往外走时候,上尉还站在那儿,陈清回头看了看,又很快转过来,加快了脚步。
他没有那么刚硬的心,眼睁睁看着一个温和的人现在的惨状。
兰是在疼痛里醒过来的。
锁链被青年军解开时,他顿时失去了支撑,径直摔向地面去。疼痛拍醒了身体,挣扎的动作被从头到脚的剧烈疼痛制止了,他粗喘着,眼睛被阳光照的有些模糊。
“带回去。”
兰在医务室躺了半个月,委员会每天都有人来进行“教育”。起初兰起不来身,额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AI机械手在给他换药,委员会的人就会把极端主义的主张一条一条念给他,兰出不了声音,就拿着笔在纸上抄。
字迹变得不那么秀丽清晰,在有些地方甚至看得出抖和虚弱,笔迹也或轻或重,甚至有些歪歪扭扭。长长的小本子被兰抄了好几遍,于是委员很满意的来考他,让他从头来默一遍。兰的手顿下来,抬起眼看着对方,低头在纸上落下了几个字,停了半晌又划掉了,翻到下一页,一笔一划把条例默在上面。
委员检查时候直接翻到了那一页查看,在被兰撕掉的前一页,写着一行秀丽而遒劲的字迹,被笔尖划掉了,还能看到后面被覆盖的一行:我不会默写,我不赞成主义。
像是法庭上从容而冷静的自述,又像是走向灭亡前最后一个人的自白——但这绝不仅仅是一人的呼声。
陈清掰着兰的嘴唇给他检查喉咙,低下眼来,“现在应该能说话了,就是会有点轻微的疼痛,尽量不要大声,会出血。”
“最好过两天再开始讲话,恢复会更好一点。”
其实兰原本不用被这样禁言许久,但陈清在把治疗程序拿给上尉时,对方扫了一眼,点了点喉部Zero2速修复那一栏,“把这个换成普通的。”
兰几乎火急火燎地就回去上课,头上还裹着一层薄纱布,嗓子说多了还是会涌出来血味,开始疼痛。他一瘸一拐地从医务室走到学生宿舍,然后被扑上来的学生抱了个踉跄。
那几个被抓住又放出的学生拥着他,兰的喉头发紧,眼睛也酸涩起来,他微微低下头来吻了姑娘的额头,很轻又很肯定,“对不起,对不起。”
“我…差点害了你们。”
他声音里杂着的愧疚和颤抖无法掩盖,程欣欣于是头一个摇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