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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宗翕生母的忌日。
每年提前半个月宗翕的情绪便会格外不受控制,可真到了二十号这一天,心绪反倒忽然之间平静下来了。
说到底,往事早已化为云烟,曲终人已散,只有他一个还孤零零活在过去的Yin影里罢了。
每年只有这时候,宗翕会摒弃侍从,独自一人推开灵渠边落了锁的未央宫小角门,走进那尘封的往事里去。当然也并非完全独自一人,暗卫仍时时刻刻在暗处护卫皇帝。
未央宫每半个月会有宫人前来打扫,除此以外的时候一个人影也不见,空留昔日雕梁画栋的宫殿群在寒风凄雨里矗立。
宫道与小径上满是前几日被连绵的雨打落的花瓣,宗翕轻轻踩过去,它们便深深踏入了泥土里。
他提着前几日慕容迟送来的几坛好酒,顺着记忆中尚且清晰的路线,一步步往无人的深宫里越走越深。最后停在偏僻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面前。
小小的院子里荒草杂生,宗翕不准打扫的宫人进来,于是杂草也长成了齐人高,掉落的瓦片细碎地铺满房檐前,那棵他曾经在下面练字的海棠树已经齐楼高。
或许,宗翕想,他一直等着,哪一天这院子自己颓圮消亡在他的记忆里。
宗翕将酒坛封口打开,拿起倒置坛口的碗往海棠树下倒了三杯,做这件事时他全程平静,心绪也无波无澜。
那个女人在这世间静静地来了,又悄悄地离去,不曾留下姓名,也不曾为世人所知,留在这世间唯一的痕迹只是宗翕这一个人还记得她。
他的母妃,也曾如这世间许多人般,鲜活明快地活着。
宗翕上了小楼二楼,他坐在房檐下护栏旁,垂着眸无声无息地喝着碗里的酒,等到后来,他无力地醉倒,碗也落地碎了,宗翕便索性提起酒坛子往嘴里灌酒。
他想,好不公平。
对他的母妃来说,好不公平。
一个人真正死去,是被人真正遗忘之时。而就连他居然也想要忘记她,挣开她,摆脱她留下的Yin影,将她永远留在这座荒僻的小院里,彻底被遗忘,彻底无声无息地死去。
他怎么能呢,他怎么可以呢?
所有人都会劝他看淡往事,过去的便随他过去了,人总归是要向前看的。可她短暂荒唐的一生,只有他还曾鲜明地记得。
他怎么敢,忘记呢?
酒坛子从宗翕手里滑落,骨碌碌滚在地板上,他无力地抬起手遮住自己的双眼,那种不能忘记、又被往事的Yin影牵绊的重量,压得他胸膛几乎喘不过气。
楼外的海棠树花谢花飞。
不远处的树林中陆渊正默默扶着树干站着。看到陛下进了未央宫,他便大概猜到了。
自从上回在洛池差点被发现,这半个月来陆渊都没干过暗地窥伺皇帝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了,但前几日高默送他回来时,偶尔提了一嘴的“陛下这几日心情不佳”,让陆渊提了个心眼,还是如往常一样跟了上来。
跟了几天了,陆渊也从清凉殿那些暗地里偷偷议论的小太监们身上,知道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只是陆渊越看越皱眉,喝这么多酒真的没问题吗。他以前从来没看到过陛下喝酒,并不清楚他的酒量如何,只是那几坛子冷酒连续下肚着实让人看了心惊。
而且一个侍从也不在身边,暗卫虽在,但也不会在陛下没有命令时贸然出现。
陆渊垂眸安慰自己,嗯,没事的,陛下是个有分寸的人,能喝这么多酒证明他酒量的确很行。等他再抬头一看,陛下已经彻底醉倒了,软在栏杆旁的椅子上,紧闭着眼醉得不省人事。
陆渊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他,攥着树干的手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如此几次后,陛下仍没什么动静,陆渊叹口气,终归是忍不下去了。
清忍,清忍。祖父在世时为他取字清忍,便意在嘱咐他凡事做之前必三思而后行,谨慎行事,务必不负天地不负道义,不负己心。
可他很多时候都忽略了最后一个“不负”,他常常把“己心”抛开,束缚于人世间很多不得已之事。但陆渊想,或许这次,便是不负己心的行事吧。
今日当值的暗卫是陆渊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他还在行宫时绕了他们一晚上。
这次又是默念着“罪过罪过”,陆渊下手快且狠地,一面觉得对不起老前辈,一面又力道毫不留情,将几人从背后点住xue位然后拍晕。
陆渊轻轻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小院二楼的地板上。
他第一次见有人的醉相是这样的。陆渊行走江湖见过形形色色很多人,喝醉了耍酒疯,寻衅打架,扯开衣服袒胸露背,拉起朋友酒后吐真言的都有。
但从没有人喝醉了,是像宗翕一样安安静静地阖眼睡着的,面容恬静如入梦乡。
陆渊站在醉倒的他面前,垂眼静静看了许久。
忽然回过神,想起自己的目的,陆渊小心地牵起宗翕垂落的一只手把了把脉。嗯,平稳的,没出大的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