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八下午,许裕园在露天咖啡馆工作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男人径直从收银台向他走来。许裕园呆愣片刻,放下咬在嘴里的笔:“是你……”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学长!”年轻男人大步走上来,许裕园忙站起身迎接;握过手,注意到对方手上戴了婚戒,许裕园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祁盛,什么时候结婚了?恭喜你。”
“上个月刚订婚,婚礼还没定下日子。”祁盛放下咖啡外卖,在许裕园对面的扶手椅坐下——他的姿势不太自然,像是紧张,又像是外面有人在等。“我未婚夫是C市人,我俩平时工作都在B市,过年陪他回家看父母。”祁盛又说,“我想过约学长出来叙旧,又怕你心烦意乱,抽不出时间。”
许裕园用指节擦了擦鼻梁,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我这阵子还好,不算很忙。”
“我看网上说他暂时好不了……”一个惊人的猜想从祁盛脑子里冒出来:“你们该不会分手了吧?”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祁盛露出大受打击的神情,顾不上礼貌就追问:“是什么时候分手?在五年前?……唉,我要是早知道!”
许裕园没有被他的激动神情吓到,倒是比刚才更加困惑。五年前,他中断学业回国疗养,内心深深自耻,除了挂了梅荀身上当配件,谁都不肯见;害怕丑事暴露,他连母亲也不愿多接触,当然没联系过国内的同学朋友。祁盛怎么知道他在五年前分手?
“学长真不记得了吗?”祁盛说起五年前,他毕业入职x公司以后发生的事。“有一次加班赶项目直接过了零点,开车回家路过宁北路。那一带很偏僻,路灯隔老远才有一个,我先是开车路过了你,过了一会觉得不对,又掉头回去看。你那天晚上穿得很单薄,走在路上好像随时都会晕倒,衣服还很脏,我开始都不敢认。我当时想你不是在美国吗,没听说你回来了……”
许裕园突然从椅子里站起来,脸色相当难看:“你大概是认错人了。”他把桌上的电脑和笔记本收拾好:“对不起,我还有点事,晚点再联系你。”
许裕园夹着包下了几级阶梯,几乎是小跑,穿过一扇雕花铁门来到人行道上。不知不觉间夜幕已经降临,密密匝匝的人chao随着夕阳西下一齐涌上街头,许裕园一头扎进去,随着人群往前走,就像扎进了大海里,身体完全顺服了波浪。
“他成心羞辱我,不然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许裕园知道:男人爱而不得就羞辱对方,这是很常见的。可是心里有另一个声音说:“真发生过也不稀奇!”
一直以来许裕园都怀疑,艾斯明让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不仅是药瘾急性发作期的记忆,还有更早的记忆也丢失了。甚至他离开戒疗所以后,再回头捋自己的童年往事,都发觉失落了很多——这是符合自然规律的遗忘吗,还是药物损伤了大脑?许裕园查过很多文献资料都得不到答案。
感觉就像一个人对镜刮胡、猛然发觉丢失了双耳——还是一早就丢了的,不过是自己发现得晚。许裕园立刻想打电话去问个究竟:祁盛说的是真话吗?后来怎么收场?
“为这件小事去联系他,过后他肯定又要死缠烂打,谁有心情应付那个疯子?”许裕园翻了个身,将额头抵在沙发内侧,手指一下一下戳着沙发靠背的棉垫想,多么可怕,我在没防备的时候丢了一些记忆,就像在不察觉的时候变成另一个人。
已经输好了号码,始终没按下绿色的拨号键。几分钟后,手机屏幕自动熄灭了——没人会再按亮它,从卧室沙发里传出的呼吸声已经变得绵长。
身体在混沌意识中不断下坠,坠入一片明媚春光里,许裕园捧着一束野花卖力往前跑,风把他的校服下摆掀起来就像洁白的鸽翅。梅荀上学一向不积极,是迟到早退的惯犯,依许裕园对他的了解,这家伙多半翘了春游在家睡大觉。许裕园做好了扑空的准备,捧着花跑上几级台阶,一眼就看见梅荀盘腿坐在野餐垫上给大家分牌,周围一群同学围着他。
是梅荀班里的男同学最先看见许裕园,都朝他挤眉弄眼地笑,又给他腾出一个空位。
梅荀总是那副态度,礼貌但不亲热,对旁人如此,对许裕园也没差,指着他手里的花问:“这花送给我?”
野花说不上来是什么花,色彩浓艳,盛开的姿态狂野粗放。拿到人前,许裕园才觉得寒酸、送不出手。
“三色堇。”梅荀捧到手心里闻了一下,似乎很喜欢,问许裕园哪来的。许裕园老实交代了,是同班的女同学送给他,又补充说:普通朋友。梅荀顿时失去兴趣,把花丢到一旁继续打牌。
许裕园插不进梅荀和朋友们的话题,就安静旁听,他本人是无所谓被冷落,倒是梅荀替他尴尬:“你回你班里吧,晚点我过去找你。”
许裕园没走多远,有人从背后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带到一条秘密的鹅卵石小径上,口气很僵硬地说:“普通朋友送什么花,送花就是对你有意思。”
“她给好多人送,又不是单送给我。”
梅荀轻哼一声,拉着许裕园往树林深处去,慢慢地说起一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