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可不可以借我两万块应急?不是电信诈骗,你下班后打视频给我。”
信息发出后,许裕园又打开了行李箱,把他要带走的衣服和书本重新整理一遍。手指触摸这些布料和纸张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惺惺相惜,仿佛下半生要与此物相依为命。
门铃响起。很罕见的一天,竟然有客人来访。
之前梅荀一直锁住他,所幸今早他俩彻底摊牌了,梅荀留了一把钥匙在家。
“他在宾城有一个商业站台,被粉丝堵在回家路上。”许裕园先给客人倒了一杯白开水,才不紧不慢地煮水泡茶。
“我就是上来看一眼房子,我还没来过。”方涧林光这么说,也不贸然动身,安分地坐在沙发上等主人归家。
热水淋过茶叶,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升起,许裕园给他泡了一杯凤凰单枞茶,起身从书房里拿出一本墨绿色的笔记本。
许裕园坐在钢琴旁边的琴凳上,和客人隔着一条茶几。他把本子翻开到最后一页,问方涧林:“你想听一篇文章吗?”
方涧林停下敲键盘的动作,“读别人的东西不好吧?”
“你一定要听,它的题目是:《素材收集后记》。”许裕园有一点乡音,平时讲话轻声软语,只在朗读的时候才强迫自己字正腔圆:“最早的记忆是,在草地上玩捉人游戏,不穿大衣,只穿一件衬衫……”
“好吧,看来我无法逃走了。”方涧林摘下金属框眼镜,把电脑从大腿挪到沙发上。
“院子里突然下雨,地上泥泞,我们跑进屋里。卫生间里开着热烘烘的暖气,有人用一条棕色格子的大毛巾裹住我们,我们在毛巾底下咯咯地笑……”
方涧林弯下腰,双手捧着脸认真倾听:“嗯,我还有印象。”
许裕园捧着笔记本的双手开始颤抖,朗读声也不稳,抖得就像走钢丝——不知道是无法忍受这些文字,还是戒药后遗症发作。
“算了,跳过这些幼年回忆,我直接读重点。”许裕园舍弃了几大段,开口念下去,“……他聪明过人,记忆超群,不怎么费心学习,成绩就名列前茅。他高大而灵活,是球场上的明星,也在所谓的贵族运动中拔得头筹。就算忽略家世,他还是万里挑一的优秀,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都被他的Yin影所笼罩。
“记忆里父母总是冷若冰霜,家里的佣人也感染了这种铁石心肠,我从小被要求自立,在生活起居和Jing神上照顾自己。保持成绩优异和练字练琴占据了我的大部分时间。父母生怕我学坏,我手里的零花钱少得可怜,每次出门都只好花他的钱。只能在新年和生日的时候,恳求爸妈送他极昂贵的礼物来补偿。
“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儿童,年长两岁的他还被阿姨追着喂饭。我已经开始读纳博科夫,他洗澡到一半还会光着跑出来,在客厅地毯上打滚,趴在长辈的膝头撒娇。我深深鄙视他的放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你就像一个女孩。”
“我们为此打架。很多年后,我发现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是对的:“你比男人更男人。”——而世上大多数人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大约十岁左右,有一两次,他建议我们骑在对方身上作乐。“这很yIn秽,就像性交。你从哪里学到这些动作?”我拒绝他的游戏,试图唤起他的羞耻心。他笑得四仰八叉,笑出只有单只的酒窝:“就是好玩而已,我喜欢这样。”
“他的天性如此热烈,连拥有一个王国的父母也甘愿受他统治。富家子只要在家得宠,走出门就能呼风唤雨。他是一块磁铁,我的朋友总被他吸引过去,和他关系更好。小学毕业前,他染上极严重的肺炎,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奄奄一息。隔着窗玻璃看他,我情不自禁想:让他死掉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我的眼泪就淌下来。他的母亲弯下腰,用带着鸢尾花香的手帕给我擦眼泪。
“他奇迹般的生还,肺炎的后遗症使他梦想破灭——用铅笔划掉“足球运动员”五个字,排在第二位的是“数学家”。数字和图像不在纸上,它们是活的,在空气里运动,他对我说。这又是一个把我拒之门外的神秘领域,我只好走开。
“他形容他的第一个女孩“像一块巧克力”,做好了成年后娶她回家的准备。当他发现他不再爱她,他比她伤心得多。他祈求爱神再次蒙住他的双眼,重新赐予他燃烧心智的魔力。
“天真热忱无分别心,是他的天性。等到长大一些,他就染上千金博一笑的纨绔习气。当我第一次在识字课本上读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根本想象不出这样一座山,却立刻想象出这样一个人。
“十五岁的时候,他给我承诺:“我会让你过以前的生活。”十七岁的时候,我对他宣布:“我不要再过以前的生活。”他非常吃惊:“我都为你留级,我会带你一起去英国上大学。”他永远爱意充盈、性欲旺盛,到70岁也不减退好奇心和冒险心,而我已经彻底厌倦当他的陪衬,我说我一定要离开你,语气和内心一样坚定。
“接下来是一场持续多年的漫长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