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声音不大,但字字掷地有声,房间内寂静了很久,祝锦枝只觉耳鼓嗡嗡作响。
“但是一样的,我和那个卖五千万的子宫一样,都是卖身,”朱砂幽幽道,“我总是说,‘上升通道关闭了’,‘就算我Tpo1第一名毕业,没钱没势没背景再优秀也只是高级社畜’,‘个人努力无法撼动资本洪流’,‘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啊,就算世界残酷的也总有例外,鹤楚然,我招进来的小孩儿就没背景,哦不,他有脑子,那……他的秘书,黄秘书,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是办事有条理……我要是不这么想,要怎么活下去啊。兢兢业业二十年才当上投资经理又怎样,起码她们不用卖身……她们可以随时辞职撂挑子。”
“我也想买干干净净飞机,告诉姑娘们,你们可以像我一样!像我一样什么?怎么练口活儿?怎么吞得更深?怎么取悦男人?我真的想告诉她们,我是你们的榜样,但我不配。”
祝锦枝一言不发,认真听朱砂说话。
往常这种时候她的脑海里会迅速分析对方的心理状态,思考她应该如何与对方沟通。可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像一个普通听众想知道故事最后的落脚点在哪里。
朱砂突然古怪地笑了起来。
“蓝航老爷子被我气死以后,我就一直见鬼,”她指着墙角,“在那儿……”
祝锦枝打了个哆嗦,空荡荡的墙角里仿佛真站着她看不见的人影——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憋得青紫,瞪着惨白的眼仁,直勾勾朝她们笑。
“可我看见的不是老头,而是我自己,是那个十五岁的、刚从家里逃出来的我,”朱砂偏过头,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祝锦枝摇摇头。
朱砂笑了起来:“因为我他妈一点都不内疚!”
“他是被我气死的。我把蓝航拆了,他心梗脑梗了。可是那又怎样?他九十岁了,九十岁了!我不拆蓝航,他还能活几天!何况蓝航那个样子根本撑不下去,破产那天,他也会死。”
“我应该对他负责的,就算不哭,也应该对他家人道歉,但我说不出来,凭什么要我说对不起,我就是吸血鬼,就是杀人犯,就是没有道德!没有良知!”
“只要账户里有钱,我就能安稳入眠。就算半夜鬼站床头,我也能用钱把他打得投不了胎!”
“可没办法面对我自己……”朱砂注视着墙角,止住了话语,仿佛真的在与虚空中少女对视,半晌,她摇头苦笑,“她来问我,为什么要像狗一样舔他。”
朱砂不知在暴雪里坐了多久,进房间时整个人都被冻僵了,裹了一会儿毯子,渐渐找回些知觉,这才开始打哆嗦。
“因为我发现,我生来就是一个怪物,”她声音轻轻地,依然瘆人地笑着,“我以为是他把我变成怪物的,他让我当怪物,我就得是怪物,但是,我他妈天生就是个怪物啊!”
“我真的哭不出来。”
“……”
“我没有感觉。”
“……”
“你摸摸我的心,它在跳,但我感觉不到……”
“……”
朱砂靠着身后的床边,疲惫地眨了眨眼,说话时的鼻音加重:
“我以为这么多年,我是按照他喜欢的样子成长的,以为我不当怪物,他就会抛弃我,所以这两年我心安理得埋怨他——我也可以温温柔柔可以相夫教子啊,你为什么要娶别人?”
“我把自己放到弃妇的位置上,对他给我的一切超出合理范畴的利益都却之不恭,我觉得他欠我的。所以很多事情我是故意和他闹别扭,只要涉及到他太太,我就不动脑思考,不论迟到还是失约我都怪他太太、就连我的分析师来医院找他,我一听是个女人,也自动认为是他太太咳咳咳……”
祝锦枝叹息着扶着朱砂站起来:“下楼去烤火吧,我倒杯热水你。”
“阿嚏——”
朱砂情绪平静了很多,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乖乖和祝锦枝出门下楼。
“现在他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快死了,只剩下了我,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可能要为我离婚……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接受他,就像理智告诉我,我应该道歉应该哭一样。”
“可我不想。当然十五岁的时候,我是想的,谁十五岁的时候还他妈没做过少女梦呢,可我今年都二十五岁了,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我知道我不想要什么。
“我可以永远跪在地上仰望我的神,永远在他脚下当一条狗,但他向我道歉了,他就快要跪下来求我不要走……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客厅里炉火烧得旺盛,祝锦枝搀着朱砂坐到沙发上,又帮她把毛毯裹得严实才转身进了厨房。
“他和我说,他不想和别人生孩子……可我不想生!!我不愿意!从小看到大,我见过太多了……一推开门,全都是孕妇,从十几岁到五十几岁,像鬼一样,明明那么瘦,肚子却那么高……”
祝锦枝靠着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