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山般沉默,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抗拒。——他已经不年轻了。
浑身肌肉抽搐着疼,每条骨头缝里都渗着酸。十年前、二十年前,这些挫伤和擦伤根本算不上什么,即使断了两条肋骨,他咬咬牙也能行动自如。
顾偕在护士长凝重的目光中吐出最后一口烟,皮鞋狠狠碾碎了烟蒂,说道:“让我再坐十分钟。”
护士长皱了眉头,似乎正想提醒他快去检查内伤,但顾偕又点了根一根烟,摆出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她也只能推着药品车轻声离开了。
高级病房区域内罕有人迹,偶有微弱的说话声随风灌入曲折的走廊。清晨的日光照耀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禁止吸烟”标语,长椅下方堆着七八个烟蒂。
顾偕双腿叉开,弓着后背,面部线条硬冷,侧脸在阳光中被照得透明似的白。一条明亮的光带穿过玻璃窗斜射到地面上,无数浮沉颗粒在空气中上下飞舞。
他虚无地望着地面,从外表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半晌,他忽然握紧了拳头、松开、再握紧。
……
“弟兄们来送财神上路,这最后一顿饭有点素啊,”胡二爷刚截了双臂,似乎还没找到重心,每说一句话身子就往两边晃晃,“拜过关二爷,你就和我们一样都是下水道里的蟑螂,活该烂在臭水沟里。”
阿陈面馆这二十多平方米的狭窄空间里坐满了人,砍刀和改装枪就堂而皇之地搁在木桌上,面馆老板提着茶壶,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低头垂眼默默给大家添茶。门外月色高悬,树梢被风刮得轻响,那细微的声音里还不知藏着多少个打手和多少管枪。
众人视线尽头,顾偕就在一触即发的紧张空气中,挑了挑细面,旁若无人地吃了下去。
“何大剩了半条命,老四死了,老五也撑不过这几天,我更是废人一个,”胡二盯着顾偕道,“现在就你们家独大,你觉得兄弟们凭什么让你走出这道门?”
顾偕置若罔闻,捧起碗,喝尽了最后一口汤,慢慢擦了擦嘴角,将一张纸币压在面碗下,然后他站起身,一瞬间面馆内所有人都握着武器站了起来,惨白灯光映照着刀片,连发黄的墙壁都被反射得雪亮。
面馆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狭小的空间里血腥气息在沉默中渐渐酝酿。
“怕什么,”胡二呵斥道,“都给我坐下。”
这一波大清洗,各帮派能打的差不多都死绝了,剩下的这些杂鱼烂虾没见过多少世面,却都听过顾偕的传说,有几个被胡二吓到的,乖乖坐了下去,但更多人都不把没了胳膊的胡二爷放在眼里,一个个刀尖和枪口哆嗦着对准了顾偕。
顾偕连看都没看胡二一眼,这风声鹤唳的气氛已经回答了胡二的问题。——五大帮气数已尽。来干掉他这罪魁祸首的,都只是一群临时拼凑出来的乌合之众。
顾偕回过头:“阿陈——”
面馆老板猝不及防被点名,拎着茶壶懵懂望过去,只见顾偕冲他笑了笑,笑得眉梢眼尾的细纹都荡开,仿佛前半生第一次真心诚意地笑出来:
“面很好吃,多谢你。”
“不……不客气。”
顾偕举步往前走,一柄柄抵着他的刀尖步步往后退,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面馆空间不大,七八步就走到了门外。
廊灯照亮了门前空地,四下安静得诡异,马路上许久不见一辆车经过,沿街商铺门锁紧闭。月色下树影婆娑,路灯将躲在树丛后影子拉成瘦长的鬼魅形状。
顾偕一脚跨过门槛。
“你迟早得回来,”胡二眯起双眼,蜡黄的脸色渗出蛇毒一般的阴沉,“混过一天黑,一辈子都是黑。”
“你最好是盼我好运,”顾偕停住脚步,半侧转过脸,冷冰冰道,“我要是回来了,你一定会后悔。”
胡二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阿陈面馆正对着白龙街警署,马路上冷冷清清,两侧路灯昏黄一如悬在天地间的星河。
顾偕一步一步走向马路对面,身后刀枪摩擦声不绝于耳。他知道他正被圈在无数个瞄准镜的中心,数不清的手指虚搭在扳机上,随时能要了他的命。——想要活命,就不要过马路。
他小时候也幻想过幸福生活,但他从不知道“幸福”的定义是什么。现在他终于为自己挣回了一点自由,他想要被尊重、被善待,想要这颗无处安放的心脏安定下来。
几米之外,二层警署楼灯火通明,踏入这扇大门,他的前半生就能一笔勾销,而抹去那些,他的前半生又一无所有。他是个漂泊无定的幽灵,终其一生要寻找归属的土地,窗格里晃动的人影就像对他敞开怀抱的新生活,不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失望。
砰——
一颗子弹擦过他的脚踝,射穿了垃圾桶。子弹巨响回荡在午夜无人的大街上,几乎一瞬间,警署楼内响起了刺耳尖锐的警报笛声。
第一枪打脚边,第二枪打后脑。
这是警告。
也是给他最后的体面。
但顾偕没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