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衡当晚说完那句话便离开了,将姬无一个人留在屋内,有些怔然地对着一地月光愣了许久。
这日过后,宿衡对姬无的态度又回到了过去的状态:温和有礼,却也稍有疏远。
平心而论,这才是常态。姬无与宿衡关系最亲密的时候,除去宿衡年幼尚未下山入学的时日,便也只有乌张尚未仙去,而宿衡也尚未成为极意宗宗主的那么十几年罢了。在那之外,更多是姬无单方面对宿衡的冷落。而宿衡也不管不问,将之当做平常。尚且年少时,宿衡还装作未曾察觉,依旧缠着姬无。待他接过掌门一职后,或是需要在众人面前树立形象,便见了姬无,也只是面上稍显愉快,并不再与过去相同,只一门心思往姬无身旁凑,与他说话了。
这过去在姬无看来并无问题。他与宿衡毕竟所求不同,即便想要亲近,也亲近不到哪里去。姬无这样想,并且认为宿衡也这样想。
若不是情花毒这个意外,或许他们的关系只会继续冷淡下去。宿衡继续做一个无人能挑出错的掌门,而姬无也继续心无旁骛、做个挂名的悬戈峰剑主,不必问世事,也不会触情爱。二人虽说是同门师兄弟,但关系甚至不会比与燕晨或是汲兰芝更亲近。
而如今,姬无却满心惶然,甚至称得上迷茫。他有时会想,自己做出那些使宿衡误会的举动时,心中到底是抱有何种目的,有时又想,“叫人心死”,为何是“叫人心死”呢?宿衡——
姬无练剑时想此事,吸纳吐息,炼气化神时,仍是想此事。最后却是毫无头绪,心烦气躁。
他确是因为别有目的,才总是插手干扰宿衡与他人的交好。只是当时来不及深思为何,心中不快,便依着本能行动。在那之后也不愿再想,只是当事情结束,他也不再放在心上。
可事实绝非如此。
姬无十六岁以剑入道。选剑,不过因为那是他之前记忆当中的最后一幕。那东西抹去了他过去一切,他便在乌张问自己以何为道时,指着乌张背上的东西,回答“此物”。乌张那时说你可要想好,修道之路向来孤寂,道心坚定是为第一,说白了就是一条路要一条路走到黑,你如此天赋,若是修为与心境跟不上,将来证道之时恐怕要直接身死道消……
姬无回答,什么破理,就这个了,我没别的道。
乌张骂了句狗东西,让他滚出去,见见世面,思考一年再做回答,便将姬无踢下了他们当时所住的那座石庐山。
姬无在山脚下站了一夜,发现乌张说的是真的,便顶着一脑袋露水寒霜,转身走了。隔了一年,等收到乌张的信,去到无扶峰时,手里倒是牵了一个长相清秀的乖巧小儿。乌张大惊失色,以为姬无下山一年就搞了个儿子回来,就这破Cao守还想以剑立道,立个屁!手一抖,差点拿手里的茶碗把姬无脑袋打破,被天上地下百年难遇的习武天才姬无将头一偏,躲过了。
姬无说你当了个掌门就开始脑子糊涂了吗,这人都五岁了,是他不小心救下的,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只能带回来了。
乌张开始捋胡子:“你倒不得了,还能不小心救个人。来来,你叫什么名字?”他拍了拍自己大腿,对小孩儿做出和颜悦色老爷爷姿态。
姬无松开手,那小孩儿却依然攥着他,甚至还往他身边靠紧了些,像只刚破壳的雏鸟,蜷缩未张的小爪,shi漉漉毛茸茸的眼和羽,声音也相当细微:“宿衡……”
乌张点头:“嗯,你也不得了。哪个宿哪个衡?过来给我说说。”
宿衡在姬无的面无表情下蹭过去,拿指头沾着乌张喝的茶写了自己的名字,顺便肚子还咕咕了两声,让宿衡坐实了雏鸟的身份。乌张大呼厉害,这年纪便会写字,比姬无有出息,姬无个十六岁连自己姓甚名何都不知道的大废物,还不快去给小衡做饭。
姬无冷着脸去下面了。
事后乌张在厨房问姬无立道的事,姬无仍说是剑。这世间剑修不少,出名的更是多。乌张却不知为何,反对姬无以剑为道。姬无不改,乌张便恨铁不成钢般痛心疾首:“我看你确实贱,下山一年居然毫无变化!”
姬无正在往碗里放酱油。即便是这个动作,配上他那艳丽而清冷的容貌,也是赏心悦目。唯一可惜之处是此刻无人欣赏,乌张根本不认为他这个大徒儿容貌美丽,只觉得他对谁都垮着个批脸,丑八怪一个。
“……说明我意已决。不然我立带孩子为道?”姬无放下酱油,悠悠说道。
乌张:“也不是不可。带得天下孩子,造福天下百姓。你到时功德必然不小,或许还会得天道宽容几分。”
姬无凝神,对着铁锅看了一段时间:“滚吧,乌张。”
乌张大怒:“我看你是大逆不道!”
姬无把面捞了出来:“倒也是一条道。可惜我无心与此。”
乌张呵呵两声:“你谦虚了。此道你已然修得圆满,明日便登天成仙去吧!”
然后他们便听得背后一声小小的“哇”。转过头去,宿衡扒在门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从雏鸟变成了小狗,傻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