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宽阔的庭院,玉枢从袖里翻出一盒胭脂,用指腹蘸了些点在林青唇上。
看着林青终于有了些血色,玉枢有些高兴。胭脂太艳,使得唇色殷红如梅,但玉枢觉得林青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玉枢的身影不稳,忽隐忽现。她将自己的生机给了大半与林青,但是活尸还是死人,林青再怎么吸收生机也还是死的。心脏一个时辰左右一次跳动已经是奇迹,血依然是乌黑发冷的,皮肤总笼着一层苍白的雾,身体散发着腐烂的清莲的味道。
“青青,我救不活你。”玉枢将胭脂盒子丢在石桌上,面容突然有些忧伤。失去神族力量的玉枢再不能让凡人起死回生。
林青动了动尸僵的面皮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对着玉枢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介怀。玉枢抱着林青,目光遥远不知所思所忆,那只圆润水灵的眼睛焦距模糊。
金发的男子换了便利的衣服,摘了兜帽,从芍药花丛后端着一碗甜汤丸子走了过来。见玉枢偎依在林青身边,那男子伫立在那处久久失神。从她看到自己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不记得自己了。况且,如今的他并没有什么让她留恋的了,她最喜欢的ru汁早就一滴都没有了,就在他和她断绝关系的那日起。原本他以为她忘记自己或许也是在乎,很快他便发现,她忘记的不止是他,他只是被她忘却的诸多平凡琐事中的一个。
那蛊女依旧是他让她滚那天的样貌,但是内里的灵魂早就消散殆尽,只是凭着两枚蛊丹之间的联系而为他所用。当日金色蛊丹给他的那刻起,这蛊人便不再金刚不坏。天罚后他正为玉枢的死亡而憔悴不堪,残缺的蛊人不知为何出现在他身边,那一双断臂那时便是这样了。
那是一个雷雨的夜晚,天火之后降下的甘霖,并不温柔。他本来就要入睡了,寝宫的殿门不断被什么动物撞击着。有护卫吵嚷着赶来,殿门的撞击依旧没有停止。澹台没有去开门,拉了被子,他想禁卫会处理的。然后,便是熟悉的吼叫声,禁卫围攻下那动物左突右撞,不久一声金石碰撞声便是激战。
澹台披了衣衫,快步打开殿门。那断了手臂的蛊人侧了头看他,丢掉口里衔着的刀兵,站在他面前望着他,雨水顺着发尖不断滴落,苍白的脸像月光又像白纸。他欣喜地捧住蛊人的脸,却发现她眼里一片空茫,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子。
她死了。这个壳子曾经完全属于他的。那些不算缠绵的夜晚,蓝岳和蓝沵最后看着他的眼睛,都随着一场争执、一场天灾而灰飞烟灭。
寻找自己灵魂的躯壳,历经艰辛到了他这里。断臂的蛊人就像拔了牙的老虎,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护他无虞。
如今他不再是玢国国君,他只是澹台御。
澹台御看着林青有时候会有些羡慕。命运从来没有厚待过林青,对于对自己好的人林青总是以琼琚报桃李。就像他给了林青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利,林青便为他卖命。玉枢将林青从泥潭深沼里救脱出来,林青便不顾一切地认定了唯一会爱他的人。而澹台御自己呢,他这份奇异的情愫开端不太好且来得莫名其妙,却同样深刻,但他的骄傲又使他忍受不了玉枢哪怕一点点的不在乎。等他想明白而准备好抛下一切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玉枢身死的时候,所有的不好都可以被原谅,而所有的好都在回忆中一遍遍被放大。看着镜子里自己拥有的原本属于玉枢的眼睛,他突然想通了,她喜怒无常也罢,她恨他父皇拿他出气也罢,她确确实实终究是对他好的。若没有她,他早就死在那一片戈壁荒漠被野狗啃噬了。不管她初衷是什么,她把自己的眼睛给他是真的,陪伴他的日日夜夜是真的,处处维护他也是真的,他又何必纠结执着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林青能赖在她身上,他又端着个面子等着她主动找自己做什么。
失而复得,人已非昨。如今她不肯再来自己怀里,即使林青是个冰冷的死人她也更愿意靠着林青。
澹台御调整了自己的心情,将甜汤丸子端到玉枢面前,拿起小勺舀了一个喂到她嘴边。“澹台,这是什么?”玉枢闻了闻,伸出小舌舔了一口糯米丸子,才吃了进去。眼睛一亮,伸手接过小碗和小瓷勺,玉枢舀了一个送到林青嘴边,碰碰他的嘴唇。林青张口吃了,玉枢又舀了一个吹了吹慢慢喂他。
“青青,跟着我好吃的都分你。你不要找别的主人了,就只陪我一个人好不好?”
活尸不能消化,一会儿林青还得吐出来。但这时玉枢兴奋地和他分享,看着那亮亮的小脸,他心里装着热蜜一般要融化了。咽下丸子,林青点了点头回应她方才的话。玉枢高兴得脸红扑扑的,干脆把这一碗都喂了他。
林青唇上的胭脂花了,玉枢伸出沾了胭脂的指腹为他补了补。
“说好了,有一天我被带走了。不管百年千年,你都要等我。我总会想办法回来找你的。”
一旁的澹台御觉得自己就像个多余的人,有些落寞地坐在一边。迫切想要打破这个令他不适的气氛,他突然说道:“玉枢,你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你为何却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