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府养了许多花。
一入大门的影壁下是月季,壁前红粉相间共摆五阶,左右再有两颗半人高的铁树,绿得发黑。沿着中院向内,寻常交递生意的一进院里有香气沉幽的桂花,每逢秋雨,青板路上便积酿着一滩滩醇香的桂花酒。
二进院养着石榴,海棠和白玉兰,花府中懂花人不多,西厢房前的石榴没待开花,枝干就被揪成了和尚头。凤栖星曾言,无花可赏,无话可说。又把段辰从二进院调到了三进院,二进院终于变成名副其实的“非无名”挂牌的地方。
三进院养牡丹,凤栖星无名时说牡丹太俗,而等他是副堂主时,他命人多加了一栏。钱财物资管理之地,富贵之花,多多益善。
西院作为议事,练武和居所之地并不养花,只种树。高大遮Yin的绿树一路种到中院围墙后,连通东西两院,在交界处枝条最多最茂盛,花府人称后林。
后林中最高的一棵树与东院念慈楼一般高,两者相距约有百步,凤栖星便住在念慈楼上。闲时他往二楼上看西院演武场上的人练功;倦了便歇在阁楼中赏花喂鱼,看碧水幽幽;烦了还可向前去乐楼看戏,向后礼拜祖宗——这祖宗不是他的祖宗,是凤栖花的祖宗。
凤栖星仍记得赐名那日,楼主醉醺醺地躺在一个男人身下,伸手摸他的脸,你与我有缘,若没有名字,便叫栖星吧。于情于理,这庙里供奉的也是凤栖星半个祖宗。
这日,凤栖星跪在祠堂软垫上,手持檀香,“你既然保得他一生富贵权势,也看看我这个半路孙儿,我诚心拜你,你莫负我。”说完自顾自以儿孙礼参拜了起来。
段辰持披风等在祠堂外,将凤栖星的话听的一字不落,只是他素来以凤栖星为主,很少去管别人死活,这段话的分量甚至不如他臂弯间披风重。
两人走在后林的小路上,段辰为凤栖星系上披风,手掌抚开凤栖星散落的长发时,忽而问说,“我能替你杀人,那埋在地下的枯骨能为你做什么。”
“他能看着你杀人。”凤栖星冷淡说,“等你哪天变成他,我也这样祭拜你,看到时谁问我死人能做什么。”
“死人能托梦。”
隐隐听到脚步声,段辰退到凤栖星身后,微抬起头,“也能变成厉鬼杀人。”
“然后永世不得超度?”凤栖星停下脚步,转身时艳丽的脸上似笑非笑,周身寒意遍布,“你除了杀人还会做什么?等到三十岁离开这里当个只识人rou不识禽畜的屠夫吗?”
便是屠夫段辰也做不得,他手上的刀太锋利,别人只看他沉静着一双眼宰杀禽畜,再去解剖分尸,也会害怕砧板上的rou变成自己。
脚步声越来越近,凤栖星拽下段辰腰间木牌放入怀中。
“这二十七我先替你保管,过些日子堂中大考,你拿不到前三就不要来见我。”
“小堂主。”远远从东院走来的凤葭背着一筐草药高喊,“我这里有几包药你记得叫人来取。”
凤栖星点头,又见他只是路过后林往西院去,随口问道,“你往哪去?”
“后堂,哎呀!”凤葭脚步一缓,拍拍脑袋跑了过来,“忘了告诉你,云奴病了,你这几日先不要传唤他,他病得厉害传染给你就不好了。”他瞥见凤栖星身侧的段辰,“你也不差这一人使唤。”
凤栖星心中明了,他拿云奴做低贱物事使唤,长此以往再强健的身体也支撑不住。凤栖星心中有愧,低声说,“那辛苦你多开几服药给云奴,他病急了也要告诉我。”
“这是自然。”
凤葭眼神在段辰身上一转,提起另外一件事。
“不过还有一事需请示小堂主。”凤葭微微顿首,“陈老鬼后段辰手里还有一个人头,再有六日到交差的时候,你看。”
“他晚上动身。”凤栖星略一思量,对段辰说,“叫人收拾两份行李,我与你一块去。”
段辰眉头微蹙,“我一人足够。”
凤栖星打发走了凤葭,回身淡淡说,“我知道。”
“我只是好久,没有看你杀人了。”
……
“刀变钝了。”流风蹲在房檐遥看远处挥舞着大刀的身影。
他仍记得刀刃立在他额前一指时那刺目的光芒,他生平第一次有了紧张感,只要刀锋再向下一扫,落地的就不是头发而是他的头颅。
主子说得对,他可能死在段辰手上,单凭他日夜守在凤栖星身边,连凤栖星梦里翻了几次身他都知道。
敢在主子身上留下痕迹的,只有段辰一人,而窥视了这一切的,只有他。
“流风,我的玉镯子呢,品阁的那只白玉镯。”
“主子。”流风翻身倒挂在房檐,“你把他塞到云奴的……”
“我知道了。”凤栖星止住他,望着一盒子珠光宝玉喃喃自语,“可怜那玉,算了,再叫他买一个给我。”
流风坐回屋顶,手中拿着一枝新盗的花瓶里的花,一抬头便看见繁茂蔽日的巨树缓缓扭动着枝干,树叶缠绵交错,余下落日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