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旭光的印象里,他的主人似乎是只对这篇词情有独钟。
——在教给自己唐诗宋词的时候,主人只有在这里停留了很久。
在以往课程中一掠而过的主人居然开始了逐字逐句的分析讲解,就快把作者的祖宗十八代都讲了个遍。
反反复复数次,令他印象深刻。
哪怕已经五六年过去了,就算是不看主人在一旁留下的注释,他的主人对于这首词的评价他还是能记得清清楚楚。
“旭光啊,你读完了这篇词,是不是觉得这个男人特别痴情,十年以后都还那么思念着惦记着自己的结发之妻?”
“呵呵,我告诉你啊,这个作者…那就是个渣…纯渣!
他在写这篇词的时候,身边还有爱妻美妾,红袖添香,左右相伴。他从不缺女人的!”
“你知道吗,苏轼的发妻王弗在世的时候,他还真不一定对他妻子有多好!这个时候念叨起来,也不过是机缘巧合的让他想起来了。他所需要营造的是自己爱妻念旧的形象人设,只要有这个美名就行了。至于这份感情是真是假,属不属实,真的没必要深究。”
没必要深究吗?
这封信不偏不倚的插在这篇词与注解中间,旭光并不认为是巧合。
他皱了皱眉,喝了一口手边的茶,缓了缓心神。
——终是要面对的,不是吗?
旭光抬手,慢慢拆开信封。
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纸上只有八个字。
笔走龙蛇,字字诛心。
“今生已了,互不相欠。”
是的,只有这八字而已。
主人,真的懂自己所纠结所思考的事情吗?如果懂,那么这怎么可能是互不相欠呢?
难道不是他旭光欠主人良多吗?
主人那么喜欢他,那么深爱着他,可他…却没有给予主人同等的情爱。
怀揣诸多疑问,旭光再次回到了向家,他想要见主母一面,亲自求证这个问题。
其实情爱一事于他而言早已经身外之物。
其实他并不没有多么执着他的主人到底爱不爱自己。
其实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爱那个高高在上的曾经主宰他一生的人。
但是老了老了,临死之前,他还是想探个究竟的。
就当是最后的执拗吧!
他不想自己的一辈子过得表面看上去风光无比,得到了很多别人没有的殊荣,内在却腐烂不堪。
就算真的是这样,他也想自己知道,而非被蒙在鼓里,带着疑惑与不解死去。
而在这个世上,唯一一个有可能知道这些事情种种原因的人,只有主母。
只有在这风风雨雨几十年内一直和主人在一起的枕边人。
见到主母的过程比自己想象中简单得多。
主母好像在等待他的到来,在他回来的那一天,她甚至还安排人收拾了当年自己被主人从安乐堂接回来后居住了十年的小院。
两个人在这里交谈。
“主母,旭光回来,是有事想请教主母。”旭光斟酌了许久,到底是没有跪下。
他已经不是当初跪在向韶脚下任人蹂躏践踏的消遣床奴了。
他名为旭光,是一个有着自己人生的…正常的人。
“有事就问,知无不言。”这个已经年近八旬的年迈女人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旭光眼神一晃,他并不想问主人最后情爱的归属者。
通过那篇江城子,他已经明确的知道,他并不是那个人。
再者说了,他的情爱归属,也不是他的主人。
他也不想问主母,在自己被关在安乐堂的五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间流逝数十载,主母不可能记住那几十年来的点点滴滴。
而且,他也没有一个去询问主人过往的理由。
沉默许久,到最后,旭光问了一个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过的问题。
“主母,旭光只想问一句。主人与我相处十年,对我无微不至,逝世后也是为我安排好了一切。这是他自己的意思吗?”
眼前的女人似乎对自己的问题有些惊愕。
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用种不明所以的眼神盯了他一会。
然后像是释然了什么一样,轻轻点了点头。
“是,这所有的一切,包括阿韶刚去世那几年有关你的行程,全部都是他提前安排好的。别人从没有插过手。他的确是在补偿你。”
主母的语气平和,没有一丝波澜,和当初送自己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心似醉两泪双清。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眼泪居然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很是奇怪的感觉。
就跟自己对于主人的感情一样让他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