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集会后照例提前放学,沈陵让包包和其他人结伴先走,一个人立在门侧的银杏下。人流散尽了才看见于宙慢悠悠从礼堂走了出来,走向她:“走,带你吃晚饭去。”
“我?”沈陵吓了一跳。
“我在北流只认识你一个。”于宙停在她面前,“还有威廉。一人一狗,就没了。”
沈陵失笑道:“还不是你成天逃课,神出鬼没。”转念一想,他那副自然流露的倨傲神态也未尝不拒人于千里。
“没想到吧?”于宙晃晃手中的信封。
“是哦。”沈陵颇有些无奈地应着他,“被老烟枪和学生代表的反差吓坏了。”
于宙啼笑皆非地看着她,用着玩味的口吻:“那你是要和学生代表共进晚餐呢,还是要留一个烟炮独自去买烟呢?”
沈陵妥协了:“回来时要记得给威廉带吃的。”
“嗯。”于宙笑起来。
于宙看着是很傲慢,可是他在笑的时候,嘴角会扬起一个很温柔的弧度。
这样的温柔足以让所有人原谅他的傲慢。
日落的光在街道上涨起潮,他们行走在黄昏的河流里,去买冰激凌。沈陵站在街口看对面甜品站外排队的于宙,白色恤的男生像被投放在重铬酸钾溶液里的标本,透过那一片盈盈的橙色,干净的,舒展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原来在男生身上也适用。
“想吃什么?”于宙一边把插了精致小旗子的巧克力冰激凌递给她。
沈陵是巧克力至上主义者,心满意足地咬下旋儿,冰激凌变成了一座被砍去尖顶的褐色火山,沉甸甸的,被她捧着。她从火山口移开眼看于宙:“你是做东的,当然要你做主啊。”
“我问你想要吃什么。”于宙重复道。
沈陵只能随机筛选出一个答案:“粥。”
“这么好养活。”他的面部线条柔和了下来,调侃道,“别是想着给我省下烟钱吧。”
“错了,是省钱给你买一只新拖鞋。”沈陵舔了一大口冰激凌来堵回笑意。
于宙愣住了片刻,才慢慢露出笑,跟她商量着:“徐记怎么样?”
“好啊,小时候就经常和爸爸去那的。”沈陵讶然,“我还以为没多少学生知道这家店的,好老了。”
“在一中念书时一哥们带去的,挺惦记那儿的瘦肉。”他的眼里蓄起了温存的笑意,闪闪烁烁,即将在夜空中次第显影的星光先出现在了他的眼眸,“是放了生粉和黑胡椒腌吧,够鲜。”
沈陵被勾起了馋:“嗯——待会我要吃一整锅皮蛋瘦肉粥。”徐记的粥是用小石锅盛着的,送上来时还咕嘟咕嘟冒着泡。
“你是猪吧。”于宙抬头敲她的发顶,轻柔得让她觉得自己在一霎间变成了他指下的琴键,从岑寂的天空落到他面前的。
“嗯,还要在粥上撒白芝麻碎。”沈陵说。
“好。”
“还要让徐伯伯切两根油条,蘸粥吃。”
“好。”
他的声音向温柔处低下来了,梦幻好听,像鲜衣怒马的贵公子把美人带到灯下。
他俩到的时候店里人很少,两人都是熟面孔,徐伯将切成小段的油条码好在白瓷碟上端过来,便坐在了隔壁桌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于宙被这爿小店暖黄色的灯光浸润,面上惯有的倨傲之色褪成了水波般的柔和,在他看向沈陵时,一层一层往外渗着。
沈陵生怕再多看指不定就被勾走了魂,埋下头用勺羹把浮在粥面的白色芝麻碎撇得零落,只支起耳朵听他们讲话。
直到徐伯提到前不久隔壁巷子发生的那起惨烈的斗殴,“那个男孩子看着年纪轻轻,没想到这么狠,下手就拿刀划别人脖子。我过去看时,到处都是血,墙上,地上,一大片一大片,腥得要死人哦。”
沈陵被徐伯讲得胆战心惊,却没听见于宙言语。她抬起脸看,于宙的脸似乎全然失去了血色,只余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黑得深不见底,阴翳逐渐泛了上来。她的询问未投过去就已被吞噬,他忽至的阴鸷神色昭示着,她的所有举动都注定是枉然。
于宙站了起来,声音低哑地,有腐朽的木头的味道,灰败的,仿佛说话就将用掉他大半的力气,“我出去抽根烟,你们聊。”
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推开椅子向外走,动作依然平稳。背影被绞上了颓然而沉重的锁链,缓慢地没在门外的黑暗里。天已经黑了。
沈陵也起身,在门口止了步,望着不远处倚着路灯的于宙。他叼着一根烟,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摸出打火机,脸在清脆的一声打火声响里被火光照亮了一刹那。
她看见他的神情,寂寞得让人心悸。
柔若无骨的烟雾淹没了他,缠绵地爱抚着他的脸庞,沈陵从来不知道烟也能这么美,婀娜地缭绕着那个人。
于宙抬手取下了烟,闭上了眼向后仰去,后脑抵住冰凉的灯柱。他将尚未熄灭的烟头按在手心,叹息般地吐出了最后一口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