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钦看完那信,方才还因情动而鼓噪发热的一颗心顿时凉了下来,只垂眸不语,面上神色难辨喜怒。
夏朝皇帝的家务事原与他没有关系,只要新君仍愿与乌洛兰部交好,换谁登基都无所谓。
可那人竟要齐绍回去……
族人皆以为大单于娶新阏氏是为了大巫的预言,为了将那神鹰转世的白衣将军留在乌洛兰部,佑他们代代繁荣昌盛。
只有岱钦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也曾有过一个妻子,乃是丘穆陵氏的贵女,昔年丘穆陵部归顺于乌洛兰部后便世代联姻,族中专出阏氏。岱钦与丘穆陵氏少年夫妻,虽是部落联姻,却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他又一向勤于政事,不沉湎于女色,多年来帐中就只有一个大阏氏,膝下亦唯有呼其图一个王子——若非不慎遭了设计,大抵都不会有苏赫出生。
后来丘穆陵氏难产去世,岱钦心中悲恸,无意再娶;再后来虽悲伤淡去,却也不曾有非要续弦的念头,更从未想过要娶一个男子。
所以贺希格最初来劝他时,他没有答应。
岱钦笃信天神与因果报应,可那传说中的夏朝将军是否真为神鹰转世、是否真能助乌洛兰部兴盛,他却不甚在意。
只因在他看来,死者魂归长生天,生者尚需自寻前路,部族崛起全靠族人同心合力,靠他励Jing图治,而非靠那虚无缥缈的神谕。
是贺希格私下带他去看了一次夏军Cao练。骑射校场上,白衣银甲的年轻将军一骑乌云踏雪,三尺长剑划破青空,那样的意气风发、桀骜不驯,只远远一眼,便让岱钦心中骤然生出了想要征服的欲望。
草原人从来爱恨分明,性情率真,想要就是想要,不需要理由。
中原文人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大抵便是如此了。
往后的一切顺理成章。
岱钦向大巫求来那满背的图腾,早已许下誓言将齐绍当做自己的妻子,此生爱之敬之,生死不离。
可若有一日海东青自己要飞走,飞回原本的故乡去,他也没资格强留。
齐绍不知岱钦心中所想,看完那信上消息,只觉得无比惊讶。
他与靳奕少年相识,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最了解对方的志向,从来都不在帝位。如今却是靳奕Yin差阳错登基为帝,齐绍除了讶然外,也不由得感慨世事无常。
至于回去……他还回得去么?
自奉旨和亲那日起,齐绍就再未想过还能回去,他已是岱钦的大阏氏,非诏不可擅动,要留在北境才能保一方安宁。
而他嫁给岱钦虽为的是大义,却也愧对了家中高堂,父亲因生他的气病了一场,说是不愿再认他这个儿子,连报平安的家书都是母亲写来。
可现下这封密报却告诉他,新帝要接他还朝,愿拨私库奉上十倍金银与粮草,并重新订立盟约,与乌洛兰部南北分治、通商交好,只要求换“出使”异族的镇北将军回京。
天子金口玉言,他说齐绍是出使,那便只能是出使。
只要岱钦同意放齐绍离开,齐绍就能重回故里,重新做回夏朝的镇北将军,衣锦还乡,余生享尽荣华富贵。
或许,还能再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共享天lun。
岱钦一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心里闷痛,他自是不想放齐绍走的,可他又不愿、也不能强迫对方留下。
若齐绍真想走,他便只能放手。
到了这时候,岱钦又忽而觉出了部落习俗的好处来,如果他一个人不足以留住齐绍,还有最会温柔小意的贺希格、还有他那两个不成器却最擅长撒娇耍赖的傻儿子,所有人加起来,总会有更多分量吧?
两人都各怀心思,沉默良久,岱钦终于问道:“承煜,你想回去么?”
齐绍也已思忖良久,竟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艰难开口道:“三皇子……陛下乃我昔日旧友,如今京中局势不稳,尚需有人襄助。家中父母亦年事已高,膝下无人奉养,我必须回去……”
岱钦的脸色rou眼可见地沉了下去,他将那纸书信紧紧攥着,定定望进齐绍眸中,哑声问:“那你还会回来么?”
他暗自观察齐绍的神情,见对方似有犹豫,仿佛怕听到不好的答案,又自问自答道:“无论如何,我等你。”
“贺希格、呼其图,还有苏赫,我们都会等你。”
这便是默认接受了昨日还挨了一顿打的两个小子,齐绍看着岱钦认真又决然的样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末了却只摇头道:“若我回不来,不必等我。”
实则他并未想过一去不回,待到京中的事情了结,靳奕坐稳皇位,他拜别父母,还是要回再到草原上来的。
他既与岱钦立过盟誓,此生便绝不会背弃。
但靳奕做了多年闲散皇子,一朝被推上皇位,身边有多少危机尚未可知,齐绍只怕万一有什么意外,他不幸折在权力倾轧中,又许诺让岱钦他们空等,岂不是误了他们终身?
岱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