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乎不会带着轻松调笑的语气来和桑絮说话,大多数都是笑里藏刀。但自从丁学训死后,桑絮几次与她讲话,都能见她笑,有一种无需言明的真实的愉悦,而此时手机通话的电流感更为她的声音补足了清脆,桑絮听着难免有些失真,就像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你是不是在景春。”
“唔,你知道了啊。还不是因为丁怡,那些个医生护工讨厌死了,整日想尽办法催我给丁怡尽孝,过年实在没理由敷衍了,只好带她来她亡夫家看看,替她找点什么慰藉。”
“丁嘉宝,你胡说什么!”桑絮原本冷漠的态度,被她嘴里那些让人难以接受的称谓荡得粉碎,心口子倏地腾起一股恼火直直上蹿。
“哎呀,别生气,也不能怪我啦,丁怡给我钥匙,哭着求着让我带她来,你说我能怎么办呢?”丁嘉宝话是无辜,语气却不是。
“丁怡为什么会有我家的钥匙?”桑絮在问出这句话后,自己已经想到答案。
这个答案,让她胸口积攒的愤懑随血ye迅速蹿去四肢,最后全部堆积在手指尖的神经末梢处,憋出一阵阵不受控的抖。
还能为什么呢?
桑絮掐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手心,无法克制因为气愤而发颤的手。
“当然是桑儒给她的啊。”
丁嘉宝用无所谓的态度无比直白地再次揭露过往血淋淋的真相,桑絮一度想要忘却的事情,想要算了的恨,又被叁两句的事实挑起。
的确,人死了,关于他的记忆就会逐渐被时间美化,慢慢的,等你再回想起他来,好的、温柔的画面就会越来越多,而他的坏、他的恶、他做过的让你心痛让你哭的事情就开始变得模糊,变得不再真切。
好像因为他死了,他就能获得被谅解的特权。
不对啊,怎么会是这样呢?
真实存在过的事情,它永远都存在着。
你因他掉过的眼泪、碎过的心,为他生的恨、生的不甘、生的怨怼、生的所有的负面的情绪,都不该被时光轻易抹杀啊。是他做错了事,是他把你变成了一个糟糕的人、一个你自己回想起来都不忍直视的人,为什么在某一天,你突然就想要算了呢。
你不可以算了,因为你看,就连现在突然被翻出来的一件小小的过往,不还是足够轻而易举地伤了你的心吗?
愤懑与痛苦再度全部积压上桑絮的心口,它们持续发酵,沸腾,翻出一层层滚烫的泡沫,灼得桑絮无话可说。
冬阳西沉,靠着一根垂死的棕jing不认命地粘连在藤上的葡萄叶被投出影子坠到地上,灰黑色的Yin影,半是落地,半是照在地面无数早已枯烂的叶子上。
西风过,叶子还是掉了。
风顺着桑絮举着手机的手腕悄然钻进她的衣袖里,情绪被再添一把炉火,同时也凉得她透心。
“你们来过了,也找过了。”
“是啊,我帮你看着丁怡呢,她也没拿什么东西,就在抽屉里找到一张十几年前的老照片,是桑儒的单人照,我看了,挺帅的。哦,对了,相册有你妈妈的照片,好美,实话实说比丁怡美得多,怪不得桑儒看不上她。”丁嘉宝随手扯出衣架上的一件风衣外套,示意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销售顾问,“这个我试试。”
“你现在在哪?”
“好像叫景茂路?是景茂吗?”丁嘉宝随口问向一旁正确认衣服尺码的销售顾问。
“是的。”
桑絮听见,不再等丁嘉宝回话,“六点半,街角咖啡厅,把钥匙还给我。”
挂断电话,桑絮沉默地站在冷风中,直到从头到脚冻得发僵,她才转身走回屋内,直直来到桑儒的卧房门口,从外大力地扣上了门锁。
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她都不想再碰,甚至连这个家她此刻也不想再呆。
膈应得难受,干脆眼不见为净。
桑絮提着行李箱锁好大门,拔出钥匙时无意看见钥匙串上一只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甚至都快遗忘的银色钥匙。
这是在傅遇安还是余暗的时候,给她的家门钥匙。
原本打算直接去酒店,桑絮现在临时又改了主意。她走到隔壁,打开门锁,穿过小院,进入傅遇安的家。
老房子里没有防尘用品,但每一处都干净得出奇,甚至连客厅电视柜上那台厚重的老式电视机上,都没有落灰。
原来傅遇安没有忘记照料着这里,比她还尽心,也比她念旧。
他的确比她念旧,他们能再在一起,不也是因为他的念旧吗?
桑絮心里渐渐生了暖,甚至有点后悔她怎么现在才进到这里来。如果早两年来这里蹲守,是不是早就见过他了?
看来,是她不够了解傅遇安,也对他没有足够的信心。
那股子原本要冲天的恼怒情绪渐渐淡了,是无尽的怀念卷携哀伤遗憾,重新霸占了她的思绪。
窗台上竹编的鸟窝,门框上圆珠笔划的身高痕,沙发上洗得泛旧的条纹毯,茶几第二层放着的一本数学参考书,她还在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