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tā,神的第三人称代词,同他、她
一
老人说,村落散布在各处山林里。有的村子得到了当地山神的庇护,就会年年风调雨顺,妖鬼不侵,灾病不扰。
镇上有读了很多书的先生听了,笑着说愚民迷信。你平时虽然很尊敬这位给你们讲书的先生,在这件事上却是不能赞同他的。
因为你小时候是真的见过庇佑你们村子的那位山神。
那年养父早早过世,留下病弱惫懒的养母和嗷嗷待哺的稚子,以及不受待见的你。家中都是妇孺,没有壮劳力,渐渐贫寒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只凭借邻居的接济,再加上你每天早起,跟随其他村民上山挖野菜聊以度日。
正在坐月子的养母光靠吃野菜,实在没办法喂给儿子足够的nai/水。不足月的婴孩懵懵懂懂,也不明白要顾及家里的难处,得不到足够的食物,便会通宵哭闹不休。
每天起早贪黑挖野菜的你能不能休息好还在其次,本就体弱的养母被闹得烦了,心里只会更加怨愤。怨养父去的早,留下她们孤儿寡母,没有依靠,自己身子又不争气,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这边怨来,那边怨去,最怨的还是白养了一个赔钱丫头。用养母的话说,就是做了十多年慈善,到头来也没能讨到多少福报。
被煤油灯熏得漆黑脱皮的墙面,沾满黄渍和霉印的破旧硬枕,床上枯瘦妇人的抱怨,摇篮里哭得小脸涨红的男婴,组成了无数个难眠的夜晚。
有一天,你趁着养母和弟弟难得熟睡,独自带着背篓锄头上山,想要再多挖些野菜。最好能像村里的男人们一样,遇上几只不走运的野味。
当你正埋头挖着一丛刚长出来的蕨菜时,身后的草丛忽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你转过头,看见草丛里钻出一只灰扑扑的兔子。
你喜出望外,追着它跑过草丛,翻过山坡,一直跑了很远。等到终于抓住那只扑腾个不停的兔子时,周围的树木已经陌生到使你无法认清来时的路了。
你提着兔子一路朝前走,拨开沿途遮遮掩掩的茂密树丛,在一片笼罩着淡淡林雾的湖泊上,看到一个几乎和夜晚雾气融为一体的虚影。
那道虚影漂浮在水面上,隐约能看出是个俊秀干净的少年模样。祂的面目轮廓有些模糊,给人以幻觉般的失真和距离感,唯独唇边笑容清澈,像一尊还未完全雕好的神像。
你瞪大了眼睛,敬畏又惶恐地仰望着祂,一动也不敢动的样子和此时你手里抓着的这只野兔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你猜想祂应该就是村里老人们所说的山神,不由得开始懊悔自己只顾着抓兔子吃,居然不小心闯入了神明的领地。
那位看上去十分年少的神明披着洁白的衣袍,身后长发在昏昧夜色中呈现出非常美丽的银色,看上去如同笼罩着熹微晖光的丝缎,一直垂落到祂苍白伶仃的脚踝。祂的发丝和衣袍云雾般漂浮着,如果哪个大胆的凡人敢于冒犯地去拥抱祂,或许能体会到陷入棉花和云朵一样的轻软。
神明那双低垂着回望你的眼眸含着笑意,眸色是春日般青翠欲滴的碧绿,使人联想到吹绿大地的第一缕春风,或是山中丛丛树影深处一汪静谧的深潭。
那是一种非常温柔的绿,对视时不会让人对这种遥遥凌驾自身之上的力量产生恐惧,反而带给人平静和舒适。你不由得猜想,神明在创造春这个季节时,或许曾参考过自己映照在水面上的倒影。
你只觉被祂凝望时,整个人都变得愉悦清爽起来。手中的兔子趁着你一时放松,奋力踢蹬,居然一下子逃蹿了出去。你下意识朝着它追了几步,鞋底蹭在湖边的shi泥土上,眼看就要一脚滑进冰冷的湖水里。
完了。你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才刚开春,你唯一还算暖和的衣服就要shi透了。
神明垂在身侧的洁白手指微微动了动。
你那岌岌可危的一步便奇迹般凭空停顿住。
有大片纯白色蝴蝶从明镜般的湖面中凭空飞出,源源不断地撑在你的足尖、双臂、肩畔。一双双轻薄的蝶翼抖落点点碎光,破碎的光粉落在夜晚静寂的湖面上,如同夜幕银河中流动的繁星一样不停闪烁,逐渐堆积,像下了一场光雪。
悬停的鞋尖离湖面只差不到一指距离,你终于回过神,紧张又小心地退回。原本围拢在你身周的无数只光蝶仿佛从枝头一下子被惊动,迅速掠过湖面飞向神明。
多到仿佛铺天盖地的蝶翼在你眼前扑闪着,明亮却不刺眼的暖光笼罩着你,你甚至能感觉到它们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风,连镜子般的湖面都被吹出了涟漪。
大片大片洁白的光蝶飞进了神明的身体,祂虚幻的身影随之而渐渐变得凝实。到了最后,你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俊秀少年那泛着晶莹水泽的薄唇,像裹了一层浅粉色的糖衣。
一只还没来得及跟随大部队飞走的蝴蝶仿佛格外喜爱你,不舍地扇动翅膀,绕着你翩翩飞舞,最终蹭过你的指尖飞回神明的方向,只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