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眼睛没有之前亮了,里面压着念头,暗得很。
模模糊糊有层纱隔在两人中间,可余玮没细想,感情的东西细想就会钻进脑袋里嗡嗡响,像夏天的蚊子般烦人。
何其那天说,不用再给她借书了,有空她自己借去。说完背对着余玮,倒头睡去。
他刚点头答应,本想说一句注意安全都来不及。
唉,脾气大了不少,不由他了。不过也是,说什么注意安全,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之后,工资到账分成也没见她笑,何其反倒不要那几万,绞着手指别扭。余玮越发不懂她了,硬塞了好几千现金给她,让她给自己买点衣服写字打扮打扮。
花一样的年纪呢,怎么能像他这个老古董一样不讲究。
他的小共犯应该漂漂亮亮的,比天真不输嬉戏的孩童,比娇媚胜过一池春水。
看见何其嘴角扯出个勉强的笑,余玮以为已经哄好她,就不另作他想。
直到那天,余玮才发现了端倪。
那天天气不算好,他刚从药店出来,朝图书馆走去。
余玮提着一大袋避孕药、避孕套,里面还混着暖宝宝、感冒药等等。
他穿着黑色的皮质风衣,冷风很难漏进去。回头看了眼药店,重重吸了口烟,吐出浓烟圈。烟圈扩散到两侧的电线杆,余玮才看清店门是锁着的,貌似没有人经营。可门内收音机里的相声还放着,捧哏逗哏抛出数不尽的包袱。
分明有人。
一线诡异的血迹顺着地板缝爬出来,在白瓷砖中流着腥味的红。
呵。
他随意扔了烟头,一脚踩灭,看了眼皱巴巴扁兮兮的烟头,才又抬起头,看看天。
天快黑了。
他去图书馆看看何其在不在,却没看到人。估计是回去了,余玮转身就走。
图书馆到户棚的路上有个还算宽的巷子,两旁的三角梅艳红地开着,妖妖娆娆出墙窥伺路人。
路人有两个,巷子口刚走过来一个,路人变成三个。
晚霞都下山了,路灯暧昧地聚焦在何其和一个年轻男生身上,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真像一对啊,年轻男生这么想,保持不动。
温阳,你别送了。
年轻男生叫温阳。走了有八九百米,也尴尬了八九百米。
何其适时打破这尴尬。她不擅长同人打交道,可婉拒他人却拿手得很。
温阳摸了摸后脑勺,一头蓬松的短发变得乱糟糟。
他带着期许的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她:那明天你来上学吗?
自从今天在图书馆碰到她,温阳总觉得,对她来说,自己应该是比较特别的同学吧,不然怎么会同意他坐在她旁边,还记得他的名字。
我为什么要去呢?为了你吗?
何其反问他。
温阳顿时不知所措,但心里又怦怦跳。
告白啊,温阳。告白。
我就当是为了我吧,不行吗?
你,喜欢我?
我、我喜欢你!
何其第一次收到表白,心情却不是很好。
真是毫无担当的喜欢啊,不用付出却想要回报。
她的手指拂过温阳的袖口,指腹点了点他胸前的校徽。
她撇了眼校徽,很快就别过头去看三角梅,要是她也能开得像团火一样,艳俗些也不介意。
她看似答非所问道:
我不可能回去了。
你不记得了吧,我上学那段时间老哭。因为写不来数学题哭,因为男同学叫我肥婆哭,因为老师上课刁难我哭,可当全班开始孤立我了,我反倒不哭了。
温阳大惊失色:孤立你?
何其的眯眯眼朝他笑起来:你果然不知道。
我有一回破天荒写了篇好作文,老师给我打了满分,语文成绩班上第一,还当众表扬我。我心里还是窃喜的,我总算有点能耐。
何其垂眸,看他表情变化得有趣。
当时班上语文课代表就质问我从哪里抄的,这次语文最高分居然不是她。高高在上的她开始到处散播我的谣言,说我抄袭,说我装得乖巧,背地里却两副面孔。我哪儿敢抄呢,她想要众星捧月的感觉给她就是,却还要把我传成心机女,抢别人男朋友,还要装成好学生。
何其攥住上方飘下来的三角梅花瓣,又呼气吹走。神情镇定得不像是说自己的经历。
班上的女生本来就不怎么理我,之后更没有了。没有人和我打招呼,没有人和我聊天,没有人提醒我下节课老师要抽查,也没有人告诉我体检地点在哪里。
不过,说来好笑,倒是有男生偷偷问我,多少钱包夜。
我就这么度过了半年,作文敷衍了事。可你就坐在我身旁,什么也不知道。
温阳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错过了这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