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病了,可他不吃药也不看御医。
太子殿下被陛下推到了前方,他早晚会成为这个帝国的掌权者。可他依旧畏惧着陛下,也依靠着陛下。
即想大权独握,又怕万事加身。
陛下也不想管了,他每天只徜徉在早已荒废的前太子别院,和他幼时的居所。
有时候会叫他下来聊聊天,两人一起喝杯酒。
他酒量不好,陛下就迁就他喝梅子酒。
“楚昭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记得你那个女儿,叫什么来着……?”
“囡囡,陛下。”
哦,陛下点了点头,“还好没嫁给我那个蠢儿子,他配不上你家姑娘。”
楚昭起身下跪,“陛下厚爱。”
“起来吧,起来吧。”陛下摆着手,看着天上的月亮。“你家姑娘长大了倒是没有小时候那么好看了,反而有点像昶子。”
楚昭端着一杯梅子酒久久没有下肚,寻思着怎么圆过这个话题。
“算了,估计昶子就是那样的大众脸。”
陛下摇了摇头,“老了老了,记性不好了。”
楚昭一口饮下了那杯酸甜的梅子酒,认真的说道:“陛下不老。”
楚昭没开玩笑,陛下不过不惑之年。脱离了青年时期的俊秀,温和的眉眼多了几道皱纹。周身的气势再不像当初那样锋芒毕露,光是站在他面前就有被尖刀刺穿的恐惧。
现在的他,就像醇厚的美酒,又像是高不可攀的崇山。稳重而可靠,只要有他在,大周朝就无所畏惧。
可这样的陛下,累了。他不在乎被他捧在手心宠了十几年的玉妃,也不在乎玉妃拼死剩下的大周朝的太子。
他只想躺进皇陵中,去找他那早早逝去的先皇太后和大哥。
无人能指责陛下的所作所为。
他在少年时送走亲人,一力担起大周朝的担子,借水患之灾扳倒权倾朝野的左相,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把自己的经验教训尽数教导于太子,该放权时又毫不吝啬说放就放。
这么好的陛下,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呢?
楚昭又是一杯酒下肚,酸甜的梅子酒流入胃中却像一团燃烧的烈火,直直的烧到他的心头。想要把他忍了数十年的隐秘一并烧出来,摊开在陛下面前。
“陛下……我”
陛下打断了他的话,“楚昭,这说不定就是报应。”
“陛下治下我朝盛世再临,何谈报应之说。”
月光中陛下又喝了一杯酒,整个人都氤氲着梅子的清香。
“当年我初登大宝,就收回了燕云十六州的兵权。”
楚昭忽然清楚了陛下说的到底是哪件事。燕云十六洲为太后母族兄弟所掌。
陛下当年收兵权,留质子。坊间传言,太后也是因此病情加重药石无救。
“太后定能理解陛下苦心。”
陛下摇了摇头,“不,母后不开心。她痛骂了我一顿,说我毫无父皇和太子的仁者容人之量,以小人之心揣测天下众人。”
“她骂了我一顿之后,亲书手信帮我收回了兵权。还用下虎狼之药强提病体,拖到了边疆众将的嫡子嫡女定居京师。”
分明是果香怡人的梅子,陛下却像是醉了一般。
楚昭听的心口发苦,攥住陛下冰凉的手。
“陛下有苦衷。”
父兄皆丧,外戚势大。
“母后说的对,我就是个小人。永远也无法像父皇昶子那样,仁心仁义,心怀天下。”
酒杯空了。
“楚昭。”陛下突然抬眼看他,眼神亮的惊人。
注视的目光只维持了一瞬,陛下就松开了手中的酒杯。
瓷杯破碎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庭院。
“楚昭,边关不稳,近期太子定会放权,这个天下……没有第二个母后了。”
楚昭听得心惊rou跳。轰隆一声,漆黑的夜幕上闪过几道闪电。
“陛下还在。”楚昭沙哑的声音似从嗓子里硬挤了出来。
陛下挥了挥袖子,回屋去了。
楚昭依旧坐在杏花树下的石椅上,大雨倾盆而下,分不清他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死后,带着那八十一个憨子退了吧.太子那个窝囊废,护不住你们。”
………………
那个数年不见的倾盆大雨仿佛印证了陛下的‘报应’之说,原本只是缠绵的风寒越演越烈,不过半年就已深入膏肓。
每日去请脉的太医轮换转,就是找不出病因。
楚昭悄悄联系了江湖上当初与他有过交集的神医,偷偷带着他去给陛下看诊。
他只看了一刻钟就离开了。
“您当年救我一家性命,恩同再造。可我也确实无能为力,节哀。”
面前人的悲哀几乎凝为实质,透入骨髓。神医不忍心,“传说雪山有冰莲,可活死人rou白骨。恩公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