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亚德里安提着工具箱从后门绕了过来,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比以往老了不止十岁,尼尔加从未见他这么瘦过,尤其是他的两双手,像八十岁的老人,手背满是皱纹,粗大的指节犹如枯树枝,颤颤巍巍的勾住工具箱的把手,而那头黑色的头发全部花白,蜡黄的脸憔悴不堪,披着脏兮兮的黑袍子,鞋面沾满了泥巴,往日的他,身上总是弥漫着甜腻腻的蛋糕味,而如今他像是这里的守墓人,被外界遗忘。
他的脸写满了痛苦,整个人已经垮了。
亚德里安仿佛没有看见他这个人一般,低着头,佝偻着身子直径从他身边走过去,尼尔加不得不叫住了他:等等,亚德里安......
他抬起头,见着尼尔加并不感到惊讶,木然的脸上试着挤出一丝微笑,但只有嘴唇动了动:你好啊,尼尔加。
他一说完,就打算离开。
尼尔加拦住了他的去路,追问道:这里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昨晚那个噩梦又一次在脑海中出现,心脏陡然加速,尼尔加紧紧盯着亚德里安的面孔,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他还想知道塞尔斯去了哪?为什么仍由自己的哥哥变成如此邋遢的模样?
亚德里安绷着脸,但一个词都没说出来,只需要看着他那双绝望的蓝色眼睛,尼尔加的心就不断的往下沉,下一秒,亚德里安突然就丢开工具箱,像个孩子似的捂住脸蹲在地上哭泣,哀痛欲绝,颤抖不已。
尼尔加也跟着蹲下来,笨拙的拍着他的背,结结巴巴的安抚他,亚德里安的背摸上去都是一排硬硬的骨头,但尼尔加觉得他随时会倒下,山腰上的风呼呼的刮着,亚德里安的哭声愈来愈小,似乎是风带走了他的声音。
她生病了。亚德里安终于说了出来,音节断断续续,几乎要了他的命,病的很严重,每天都在恶化。
尼尔加,我救不了她。亚德里安泣不成声,父神母神帮帮我。
但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两位伟大的创世神没有给他们回应。
她到底得了什么病,不,她是神,怎么会生病?
她早就死了。亚德里安的眼泪留下两颊,模糊了视线,当年我为了复活她,把自己的心给了她,我能给予她新的生命,却不能使她成为真正的神,她得依靠诸神赐福才能正常的活下去,所以她还给了我,她宁愿死,也不想要一个残缺的自己。
他将以往的故事娓娓道来,从旧世界末期,她的死亡与复仇女神的计划,复仇女神一手策划了三百年前欧兰港口的诸神之乱。
亚德里安安唯独避开了夺取尼尔加心脏这个插曲,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光明神,这也是塞尔斯所希望的,不再有任何的牺牲。
现在是瑟兰因在照顾她,企图为她创造一个全新的心脏,但她的身体与新的心脏一直在相互排斥,无法真正的融入其他神明的力量。
尼尔加闭上了眼睛,突然明白那晚她的虚弱无力来自何处,一种难以形容的哀恸袭上胸口,亚德里安的悲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仿佛觉得四周的颜色正在褪去,拳头无助的张开又阖上。
塞尔斯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迈着步子向她一步步走来,陌生的步调令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除了哥哥和瑟兰因,这个地方还会有谁来。
那人在门口停了很久,一言不发,直到门被推开,她缓缓抬眼,在看清楚来人后,怔怔的望着他,她猜过会是乌洛安、阿林斯,甚至是厄修恩,但没想到是尼尔加。
他的眼睛还是红肿的,嘴唇在颤抖,他不由咬住了舌头,才克制住心中的哀伤,每踏上一部阶梯对他都是折磨,他甚至想过临阵脱逃,希望楼梯永无止境的走下去,只要不看见她,心就不会痛。
屋内很明亮,但她的银发不再闪烁着光泽,如草木枯萎下去,她索性编成一根大辫子披在身后,半支起身体,靠在床上的鹅绒大枕头。
从她的视线望过去,对面是一面巨大的窗户,可以看见山下繁华的集市,正在施工的白塔,和学校的钟楼,更远处则是她的森林、草原,是她创造出来的世界。
尼尔加垂下头,从斗篷里拿出一本插画小说:我给你带了礼物。
谢谢。她微微一笑,接了过来,目光一碰到封面又愣住了,《人鱼的爱与性》......老天,这可是绝版货啊,你从哪里搞到的?
我有路子。他呆呆的望着她,又干脆一屁股坐在她的旁边,轻轻将她一缕黏在嘴唇上的头发别在耳后,大大咧咧的少年动作温柔,小心翼翼,生怕折断了那缕头发。
她把书抱在胸口,一副护崽的模样:我今晚会高兴的睡不着了。
等你看完,我再去给你搞几本。
你不记仇吗?她眨了眨眼睛,有些羞愧,我那晚把你骂跑了。
不,不恨你。
她忍不住笑了,这是一个月来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你是个纯粹善良的人, 我这辈子很少遇到你这样的人了。
别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