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贺熙从几乎不怎么过书房,因为他没有要进来的理由。而且贺谦淳在这里办公,他非常忙,贺熙并不想打扰他,是以贺熙这十几年来,除了小时候自己闯进去,就再也没有进去过。
不曾想再次到这里来,竟是这样的境况。
贺谦淳坐在桌子后面,贺熙如此紧张以至于他只是无措的站着。
贺谦淳打量着此刻的贺熙,发现他眼里是不可名状的疑惑与恐惧。他想到从自己得知事实到现在也有两三个月了,可是当他再次看见贺熙,那人皮肤苍白,气息脆弱,而眼眸里却是满满的信任,瞬息之间他发现自己心火难灭,一股复杂的感情攀升,纠缠住他的肢体,控制着他的行动。
贺谦淳于是放任那心火,他点了点桌子上的文件夹,又向贺熙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
他眼睁睁看着贺熙迟疑的慢慢走上前来,又摊平那个文件夹。
贺熙会难过吗?贺熙会哭吗?贺熙是不是也会和自己一样难受?
贺谦淳恶劣而自虐般的想到。
但他仍然一脸淡然。
随着一步步走进,贺熙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死囚犯,从贺谦淳不再来看他的那一天起,屠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他为此惴惴不安,直到今天,他看见那个少年的时候,他感觉到这就是行刑的时刻了。
那个少年代表的事实就是屠刀,而他自己亲手打开文件,就是切断那拉着屠刀的麻绳。
文件上的每一个字贺熙都看得懂,然而等他看完全部,不,不等他看完全部,只在最前面的亲子鉴定结果,就已经让他失去了理解的能力。
一瞬间他的右腿发软打弯,贺熙很快调整站直了,但是一直悬在头顶的屠刀终于落下,贺谦淳终于牵着他的手剪断了屠刀的绳子。
可他仍心存侥幸。
贺熙不想再看后面的,这一点就已经很难接受了,他想要缓一缓,好像这样就可以当做这一切尚未发生。却感觉自己的手被摁住,是贺谦淳摁住了他的手。
见他看过去,贺谦淳松手,下了命令,“看完。看完我们再谈。”
贺熙红了眼眶,他似乎想乞求贺谦淳,可是贺谦淳不为所动,他这样冷酷,好像贺熙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贺熙咬住嘴里的rou,疼痛让他一激灵,他得以继续看下去。
当年代孕确实生下了一个男孩,只是那个孩子不是贺熙,而是现在在饭厅里的程致华。
如果贺谦淳有一个孩子,那么基本上他放权后财产就不可能给贺家其他人,所以有那么一些人动了歪心思,买通医生把程致华和另一个医院的贺熙换了。那时候程致华已经十多天了,贺熙才刚出生,又是冬天,贺熙便见风受了寒,从此身体变的有些虚弱。
而抚养程致华那个家庭因为生的是一对男双胞胎,因此对程致华和自己不像倒也没有什么怀疑。
在知道事实以后他们甚至不太愿意让程致华去贺家,只是贺谦淳一再坚持,并承诺等贺熙病好了就把贺熙给他们送回去才让程致华搬了过来。
贺熙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把这些理清楚,因为看到最后泪水已经有些模糊了视线。在最开始他得不停的努力眨眼才能不让泪水落下去。只是愈积愈多,睫毛上难免挂着几滴泪水,最后他连眨眼也不能了。
见贺熙看完了,贺谦淳点了根烟,他不去看贺熙,抽了几口掸了掸烟灰,贺熙捂着嘴咳了几声,而后努力压下咳意——原来贺谦淳从不在他面前抽烟,别人自然也不敢,他并不能适应烟草的味道。
只是贺谦淳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语气淡然的问他,“看完了?你挑个日子,让你钱叔把你送回去。他毕竟也跟我十几二十年了,送你回去也有排面。”
“也不枉,”声音顿了顿,贺熙微微抬头去看爸爸。
这是进书房后贺熙第一次和贺谦淳对视,尽管泪眼模糊,他依旧发现贺谦淳的视线凉的让他心惊。
而后他听见爸爸慢慢的,一字一顿的判了他死刑:
“我们父子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