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忠义长叹一声，道：「十来个江湖好汉在侧，你难道要让那些兵卒当着咱们的面，拖走他们眼里的两脚羊么？」
宋清儿屏息等着，忍不住追问道：「那她……吃到东西了么？」
「只当如此便是。」
闻言，丁小妖和宋清儿脸上皆没了半分血色。
更何况，他们也没闻到杀马的血腥气。
这足以说明，肉在带来的时候，就已是死物。
北防重地面对鬼狄的马弓骑射，单凭披甲步卒只能疲于守城，毫无出击还手之力。
他嗅了嗅风中越发鲜浓的肉腥气，继续道，「可叹总有些人，连这个道理也不懂。我刚到徙州，便听人说起过一件事。有个名妓所在之地遭逢叛军兵灾，收拾细软逃难，两车东西大都是些金银珠宝，偏是干粮没有带足。」
丁小妖解下水囊浅浅抿了一口，掩饰住眼底惶恐，强笑道：「兴许是杀了马，正在煮马肉吧。」
如此境况之下，焉有兵士敢为了一口荤腥，宰杀马匹。
「饱暖思淫欲。那几个男人加害之前先将名妓淫辱一番，等宰杀之后，其中一个多情郎君爱怜名妓的小脚，没舍得吃，割下后偷偷藏了一只。不久后，他们遇到官兵，查验随身物件，恰翻出这一只脚来，一番审问，供认不讳，才在附近传开了。」
袁忠义摇了摇头，「在那境地，便是天仙下凡，在男人眼里，也不过是几十斤肉。其实那班流民原本没有恶胆，但正是她卖的侍女哭叫撒泼，不肯陪领头那个男人睡觉。那男人强行奸污时错手把侍女掐死，才动了吃肉的心思。那名妓找去的时候，侍女才吃了一半。被她看在眼里，她哪里还有活路。想来，这也是她绝情卖掉侍女的现世报吧。」
他淡淡道：「闵烈去年夏初平叛得胜之前，军粮告急，强征多次，令数州农户苦不堪言。那几场胜仗之后，北方并未有什么丰收喜讯，为何一路打到鬼狄入侵之地，收复多城，仍不见补给之忧？」
袁忠义摸摸宋清儿的头，不再多说。
宋清儿泪汪汪地看过来，小声道：「袁大哥，这兵卒吃人，土匪吃人，我……都信，可连流民……也会吃人么？」
他拂拂衣摆，道：「好了，你们早些休息吧。我在旁守着，你们不必担心什么。明日还不知要骑马多久，莫再耗神了。」
袁忠义摸着她的头，叹道，「有个词叫易子而食，便是说人饿极之时，最后的底线，仅为不吃自己的孩儿，而是与他人交换着吃。」
宋清儿愣怔片刻，颤声道：「我……我妹妹……莫非……」
袁忠义再叹，缓缓道：「你只要知道，闵王爷屠城，可不单单是为了震慑叛贼就好。」
「民以食为天。天若塌了，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宋清儿颤声道：「可……我真的睡不着。」
袁忠义瞥她一眼，见丁小妖也颇为不解，轻声道：「连年战乱，流民、土匪、兵卒早都饥不择食。他们吃人，又不愿从口中说出，便把人肉，起了名字叫做两脚羊。这只是统称，下头不同人还有不同说法。老瘦男人不好煮，叫饶把火，妇人娇嫩，名曰不羡羊，最上品是幼童，称作和骨烂。」
宋清儿不解，道：「羊？两只脚的羊？」
「适逢官军征粮，多处饥荒。她想投的那家旧相识早已不知去向。她只得再逃。那些金银珠宝，她饿极了，只能拿来交换其他流民的干粮。可到最后，她拿出沉甸甸的金元宝，也换不来半块粗面干饼。」
但他们都知道那绝
「清儿，人饿极了的时候，什么都会吃。」
丁小妖听得胸中烦闷，几欲作呕，不禁道：「袁大哥，这……你是怎么听来的啊？」
袁忠义看向宋清儿，「不得已，她只好将随行的侍女卖了，换来一顿水煮野菜。可无奈，路无尽头，肚子无底。她本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索性当夜摸黑去找那支流民中最身强体壮的几个男人，打算委身屈就，靠姿色换顿饱饭。」
连作为军中耳目的斥候，一队中都只得一匹带甲好马，其余均是充数。
袁忠义淡淡道，「他们都被官兵带走，要么和名妓一个下场，被充了军粮。要么，被看中那身力气，丢到北防，兴许，就在闵王爷麾下冲杀，仍悄悄吃两脚羊的肉。」
丁小妖瞠目结舌，好一阵才将先前二字又重复了一遍，「为啥？」
「这便不知道了。」
丁小妖怒上心头，霍然起身，咬牙道：「我这就去禀报柳将军！」
丁小妖长舒口气，喃喃道：「果真是报应，这等恶鬼，就该千刀万剐。」
不是马。
丁小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憋不住拽了一下袁忠义的衣摆，轻声道：「咱们走的时候，那些人不是只带了一颗头回来么？」
袁忠义把她拉住，拽回原处，道：「我劝你别去。」
「为啥？」
在这边驻扎的将士都知道，一匹训练有素膘肥体壮的战马，远比人命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