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不该再让姐姐费神了,可又必要得到这个答案,便继续旁敲侧击:“这个疑问我在心底埋藏已久,若你不坦白告诉我,我怕是后半辈子都要执念于此,无法平静过活,唯有遁入空门解此执念了。”
终于,姐姐大哭了出来。
她说:“我恨。阿姒,我恨……”
“我恨贵妃、恨昭妃……恨这后宫,也恨他。”
她哭得愈发凶狠:“我日复一日都在想这些事情!我多怕死后与他合葬帝陵,来世便还要与他做夫妻!可我又怕葬入妃陵便要再见贵妃与昭妃,永不得安息!”
夏云妁哭得泣不成声,夏云姒从未见过她这样。
在她的印象里,姐姐素来温婉,却并不怯懦。可这一刻,她却完全被怯懦占据了,崩溃却又无力应付。
她便抓住了姐姐的手:“姐姐,不会的。”
“你怕贵妃昭妃去妃陵搅扰你,我就让她们都滚出去。”
“你怕与他合葬帝陵来世便还要做夫妻,我……”她哑了哑,“我还太小了,姐姐先委屈几年,日后我让姐姐迁出来。”
“不,阿姒……”夏云妁满目惶恐,枯瘦的手紧紧将她反握住,“你在想什么?你如何把我迁出去?你别想胡想那些,别把自己搭进来。为了他不值得!”
夏云姒没再说话。
是,为了他不值得。
但为了你,值得。
所以在佳惠皇后离世后的几年,她日日都在练字。念着姐姐,一笔一划,终于将字写成了与姐姐如出一辙的样子。
所以她最终写就了那封命她入宫的遗书,寻来古董摊贩做了个旧,骗过了家里,也骗过了她的好姐夫。
如今总算是一切都如她所愿。宁沅长大成人,贵妃昭妃皆未能入葬妃陵,那也是时候重新给姐姐寻块好地方了。
“姐夫其实从来都不配有人相伴。”她轻轻嗤声,“我一早就知道,谁若把真心给了姐夫,那真心必会被踩做一滩烂泥,姐夫真正在意的,素来都只有自己。”
“姐夫来日便自己安心入葬吧。偌大的帝陵地宫就姐夫一个人,呵……”她饶有兴味地摇头,“一定很合姐夫的脾性。”
“夏云姒——”他不知何时已双目猩红,咬牙切齿地道出了她的名字。
他说:“朕不会放过你!”
“嗯。”她轻松地一下下点头,“臣妾猜到姐夫知晓这些事后必不会‘放过’臣妾,所以才必要告诉姐夫。”
说着,那红菱般的薄唇又勾起一弧娇笑:“这才更有意思呢,臣妾等着看姐夫如何与臣妾算账。”
言毕,她自顾自地结束了这场交谈,悠然转身,一步步向外踱去。
“朕不会放过你!”他的咆哮声在背后震响,宛如兽吼,只可惜是头行将就木的巨兽。
徐明义听得骂声怕她出事,忙向殿中迎去。
他刚步入外殿,她恰好出来,视线一触,她忽而踮脚,往他唇上轻轻一啜。
那咒骂之声蓦然滞住。
她笑颜明媚地回头,朗朗扬音:“太上皇安心养病。臣妾如今才二十七岁,必不辜负姐姐遗愿,自会将日子过得尽善尽美。指不准还能再给宁沅宁沂多添几个弟弟妹妹,逢年过节时,一家人必定热热闹闹。”
说完,她又亲了徐明义一下。
“贱人!”后面的骂声再度掀起,“贱人!朕会将一切都告诉宁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呵,死无葬身之地,听起来多狠。
只可惜这话由现在的他说出来,显得外强中干了。
而其实,她也并不怕他将这些告诉宁沅,因为她事实上并不曾再造一份姐姐的遗书去骗宁沅。
她原本是想那样做的,她甚至从进宫后第一次看到宁沅起,就在一遍遍地设想来日要如何那样骗他。
与宁沅道明一切的那天,她原本将遗书都准备好了,却当着宁沅的面一把火烧为灰烬,她告诉宁沅:“我原可以以逸待劳,拿这遗书让你直接应了我的要求,但是,罢了……”
她觉得这么多年下来,宁沅给予她的信任,比她给予宁沅的要多。
所以,她最终选择了开诚布公。
她问宁沅:“你母亲没留下过这样的遗书,临终之时却当真与我说过不想与你父皇合葬、不想来世还与他做夫妻的话,你信不信?”
宁沅懵然良久,才终于吐出两个字:“我信……”
夏云姒重重舒了口气。
她一字一句地将那番话说出来的时候,真怕宁沅不信。那她便会功亏一篑,姐姐的遗愿也再无人能够完成。
还好,她赌对了。
日后她便不必对宁沅心存愧疚——那一刻她才忽然觉得,日子大概是该轻松起来了。
两日后,皇贵太妃起驾回宫,皇帝率领百官亲至宫门口相迎,一时阵仗倒也颇大。
夏云姒边与他说笑边往里走,走了好一段,宁沅才迟疑着开口:“姨母,我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