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有鬼直教殿下心脏一抽,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你有什么想问的,孤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飘着淡淡花香的房间内,他同样嗓子发干、四肢僵冷:“七年前从延州调入神都,充为东宫右司御的薄万山到底是怎么死的?”
回宫时天刚薄暮,光秃秃的柳树上积了一层雾蒙蒙的清尘,走近看才发现是沿途各处点的灯笼,火光与天光、水光交融映照在枝条上,如一层烟雾般的轻纱。
“好香啊,”小宫女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是不是梅花开了?”
“等殿下赏过,捡些花瓣熏手帕吧?”
……
冯献灵驻足听了一会儿,低声命人去承恩殿通报:“就说孤有要事与陈君商量,叫太女妃先用晚膳吧。”
当值的赵太监一声不问,领命而去。皇太女的车舆于是径直向无圣斋行去。
薄无伤的出现有如当头一棒,将她从自以为缜密、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幻觉中喝醒,今明两年注定不会太平,虽说离预定起事的日子还有好几个月时间,她毕竟不是神,不可能预料到所有变故,更不可能转瞬之间就将必须安顿的人都安顿妥帖。
陈菩还年轻,今年止有二十一岁,没必要因她的一场豪赌赔上自己的后半辈子。
“不必麻烦了,孤今晚不歇在这儿。”进门就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她粗略一眼,发现原本供在堂上的一尊法相庄严的小菩萨像不见了,小太监们殷勤不已,又是准备坐垫又是安排晚膳,惹得殿下哭笑不得,没等他出来就一个人走进屏风后面更衣,“先上些茶点吧,晚膳暂且不急。”
“是。”宦官们喜滋滋的退下,郎君迎出来时她已经笨手笨脚的系了一半外衫,看到他仿佛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向后一躲。
陈菩挑眉:“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在我的住处见到我本人,很意外?
冯献灵头皮一紧,无从解释这股局促和尴尬是因何而起,只好囫囵道:“……你先出去,我都快穿好了。”
“你管那叫快穿好了?”
“……”
永远
想是意识到了什么,最终陈君还是退了出去。两个人对坐无言,冯献灵喝了口茶,开始没话找话说:“今年入冬早,碳火什么的够用吗?”
陈菩深深看了她一眼:“这里没有外人,殿下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说。”
她好似被他的声音烫到,过了片刻才轻若未闻的嗯了一声,手指摩挲着白瓷茶盏,半晌,轻吸一口气:“最迟明年佛诞,孤会想办法送你出宫。你将丢掉姓氏,失去身份,很可能此生都不能再跟原来的家人相见,但……孤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新的户籍自有人替你安排,也不必有银钱方面的担忧,你只需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洛阳。”
倘若事败,陈家如何尚不好说(毕竟没有参与举事),陈菩本人却必死无疑。说她妇人之仁也好,爱才惜才也罢,殿下不希望他无端被牵连,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身首异处、声名受损。
这是个极其疯狂的提议……或者说命令,小娘子缓缓又啜饮了一口茶汤,等待他开口询问为什么,以及具体该如何行事,然而短暂的沉默过后,郎君只抛出了一个极短的问句:“那两位刘君也会离开吗?”
她目光一凝,险险呛住:“不……他们不会走。”
冯氏的后宫容不下刘姓的郎君,很显然她无法像信任陈菩一样信任刘咏思兄弟,种种条件指向一个结果,那就是不论成败,大小刘君都不能活。
“你看,我从来都不是会被郎君们喜爱追捧的那种小娘子。我不擅作诗,也不会绣花,我会骑马,会批奏折,会检算户部账簿、审核吏部考功记录,这些事冗杂、枯燥、世俗又无聊,士大夫们不会像称赞顶尖绣娘或绝世才女那样称赞我,他们嘴上不说,仅在心里腹诽‘牝鸡司晨’。”
这番话殿下连姚琚都没有吐露过,多少有些紧张,以致于她始终不愿意直视他的眼睛:“一切与权力相关的人或事最终都会变得世俗不堪,面目全非——这么说不是想为自己开脱,而是,陈菩,这才是真的我。我心狠手辣,使心用幸,因我而死、为我而死的人多如牛毛,我身上流着冯瞾的血,天生就是追逐权力的动物。如果在此途中必须手刃一个或几个无辜的人,我不会因此却步。”
他大致明白她想说什么了,喉结滚动:“我把佛像移走不是因为……”
语气滞涩,如泉过冰。陈君难得词不达意,神情几乎显得有些狼狈,他想说你不必把我想得那么好,我不是佛龛里的人,我也世俗,我也庸碌,我也可笑的执着于男女情爱,你不必因为‘染脏我’、‘破坏我’而心怀愧疚。
我不想到了这个时候,还被视作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孤已经做好了堕入恶鬼道的准备,”一场宫变会死多少人?五百?上千?三千?她不能确定,“你没有必要一起落下泥潭。”
没有必要……这就是最委婉也最直白的拒绝了,他垂下眼帘,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