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晦暗不明起来,一片暗夜中,四处荒茫,江风刺骨,低伏着的乱草跟着摆动身躯,千千万万,真似墨绿色的浪涛,哗哗啦啦、浩浩荡荡的响与动。
眼看要走到象鼻山,路两旁偶尔出没的民居都如同睡着的乞儿一般,在寒风中瑟缩着,不知是死是活,静默的可怕。刘举人的院中却灯火通明,远远的看见好似失火,喧闹声嘈杂,有少年嬉戏的声音,院门口站着两人,蹲着一人,闲聊着天。
蔡微踟蹰片刻,催马行去,门前这三人看上去都约莫二十余岁,见这骑马的书生赶到,纷纷盯着他看。蔡微在三人的注视下把马系在门外拴马桩上,他拍了拍马的脖子,示意它自己不久后就要出来。
往常他去竹苑,挑选一个顺眼的少年,对方若是愿意,就找个净室,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彼此泄了欲火,就各自告别,匆匆赶回家去。
以免被家人发觉。
走进院中,一派宴乐景象,石阶上、小亭中、池水边,两两成对,笑谈、抚摸、对饮,各自有说不完的话。
蔡微知道这种感觉,人纵然再冷漠无话,碰上真心喜欢的人时,也会说个滔滔不绝,在场都是同道,自然都彼此相处起来怡然自得,毛孔都张发开来,再说一说各自的心事、家事,彼此慰藉寂寞,希冀能借此和对方更贴近一些。
这种贴近与喜欢,有的几天便彼此分手,有的坚持几月,有的则惊心动魄、深刻到生死才能分离。
蔡微听说过竹苑中一个故事,那是四年前,广西布政使陈预的三公子陈恩长,他本是爱女子的,有许多妻妾。却在某夜不知为何,来到竹苑,见到了一个长相极美的翩翩少年,名叫黄欢。
陈恩长一见黄欢,便爱上了他,将他领出竹苑,在城里为黄欢买了一处幽深雅致的花园,金屋藏娇,从此不再顾及妻妾,天天与黄欢同床共枕。他从家里搬来镀金屏风、珍贵花草等等,几乎把父亲府上的东西搬空,全都塞给黄欢。
黄欢则不爱陈恩长,只把他当作钱包使唤,顺从他,要他的钱。大约是过了有一年,流民攻陷了襄阳,西南震动,陈预被撤职,家境渐渐窘迫。
黄欢照例找陈恩长要钱,要买犬马、衣裳,陈恩长到处去借,借遍了亲友,黄欢却还不满足,他被陈恩长惯的花钱如流水,不管给他多少钱,几日之内便都花完。
就拿养狗来说,黄欢那时养了一只名贵的鹰獒,是陈恩长托人从南京买来的珍宝,价格数千两白银,整个广西乃至西南几省,都找不出第二只来。
这鹰獒是敖犬所生,獒犬大多高大凶猛,鹰獒却长不大,小小的,千万只小獒里,才有这么一只。可爱极了,如同一只袖珍小老虎一般。
黄欢每日喂这小狗山珍海味,不喝当地的井水,要从独秀峰上月牙池里挑水来喂狗,不吃寻常鸡鸭牛羊,要顿顿吃云南广邑州的小黄牛rou。冬天这狗有棉袄棉鞋可穿,黄欢买的好布,亲手为它缝,夏天这狗有冰室乘凉,黄欢命两个女仆日夜照应,若是女仆觉得凉了,就撤下些冰块,若是热了,就加一些。
窥一斑而知全豹,黄欢不止养狗,还养马,花费巨万,陈恩长终于是养不起他,黄欢便要走,他新搭上了一个太平府的将军,那人很是有钱,在那里买了一处宅院,就等黄欢去了。
陈恩长则不愿放弃,他跪在地上求黄欢别走,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说:“我把我的心剖出来,你看一看,你带着我的心走吧。”
黄欢很不在意,“公子,你我缘分尽了,我要你的心做什么?”]
陈恩长宁死不要他走,两人吵起来,他拿铁链将黄欢锁在屋子里,当作犯人囚禁,黄欢没想到这人竟然会如此对待自己,吓得整日以泪洗面。
过了几日,陈恩长天天来为他送饭,喂给他吃,睡在黄欢身边,黄欢双手双脚被锁住,逃不脱。太平府那个将军等了几日,总不见黄欢的音讯,就命一个得力的管家来找。
这管家发现黄欢被人锁了起来,就在城南脏牌坊下面雇上一伙流氓,打上门去,将黄欢救了出来。
陈恩长挨了顿打,保不住黄欢,在众人身后大喊大叫,说‘你若走了,我今日就投河而死’,黄欢被锁了几日,气急了,骂他‘死便去死!谁在乎你?’
当夜陈恩长竟真的自杀,不过不是投河,而是用刀剖烂自己的胸膛,写下一封书信,歪歪扭扭,以血为墨。
“欢郎,泉下等汝”。
得知儿子死后,陈预大怒,又羞又恼,带着人去太平府要人,他做过一任广西布政使,虽然撤职,但也有许多朋友,上门去要人,太平府将军不敢不从。
陈预把黄欢抓起来,这少年哭求饶他一命,陈预怎会饶呢,把他的心肝剖出来,祭自己的儿子,黄欢便气绝身亡。
人生坎坷何为乎来哉,往往皆自作孽耳。陈恩长死于色心和痴情,黄欢死于贪,真叫人唏嘘不已。
这故事是竹苑中一个黑皮肤少年告诉蔡微的,那孩子裸着上身,躺在蔡微怀中满脸兴奋,神神秘秘地说:“咱们竹苑里,还有过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