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捏造圣书的谣言,通过扁片人的嘴传出去,并不知道河那边还有人,”中年人顿了顿,说,“我只是提示‘它’涉水而来,来自另一个世界,可是人们口耳相传总有误,不知不觉中,这个传说就被扭曲成了现在这样。”
“为了消灭‘它’,我相尽办法,我发现守山人会用穆塔伊的脑髓入药治疗外伤,于是花了近千年的时间,小心翼翼地避开‘它’的视线,将我的骨髓抽了出来,藏在几只穆塔伊的脑髓里,期待被他们找到。”
褚桓的目光缓缓落在中年人手里的大腿骨上:“你的骨髓?”
“我生于神山,又是族长,我的骨髓是最原始的山之Jing华,与鲁格他们这些生于圣泉的第二代守门人不一样。”中年人缓缓地说,“是真正的山之Jing华,融入普通人的身体里,就能沟通神山与圣泉,能和石之心对话,那是唯一能和‘它’抗衡的东西。”
中年人说着,瞥了一眼褚桓脖子上的“核桃”,摇摇头:“我一直在等我的守门人和守山人们捕捉到那几只穆塔伊,一直在等那个得到山之Jing华、沟通石之心的人出现……我以为会是某个族人的后代,但没想到等来的会是你。”
褚桓初见南山的时候,身上有两道枪伤,当时南山用了某种不知名的药糊住了他的伤口,后来他得知,那东西是用穆塔伊的脑髓制成,还暗自呕了很久……没想到南山给他用的药正好就是蒙尘无人知的“山之Jing华”。
褚桓听到这里,松了口气,这样看来,他本人其实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血统,真就只是褚爱国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个普通人生的普通孩子。
中年人定定地看着褚桓,半晌,叹了口气:“以讹传讹的话竟然成了真,我真不知道……”
最后的话音淹没在了一声苦笑里,中年人站了起来,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东西在褚桓身上,这个年轻人就像他生命的某种延续,他看着褚桓,无视褚桓扣在短刀上,随时准备砍死他的手,伸手似乎想碰碰褚桓的头,然而对上对方杀气四溢的眼神,无奈又只好作罢,抬起的手最后只落到他的手臂上,轻轻地拍了拍。
“至于你说的‘凝固’。”中年人嘴角苦笑未收,“我想大概是神山的意思……因为我们的无知,打开了这一扇门,才将这种子放进来,成了个祸根,神山大概是想杜绝这种可能,才在山门那一边设下禁制吧?”
他说完,在褚桓脚下原地跪了下来,双手将自己的白骨举过头顶,五体投地,口中喃喃低语。
这一段,褚桓听懂了,老山羊教过他,是古老的仪式用语,恳请神山垂怜,恳请罪孽得到宽恕,希望得到祝福。
褚桓也不知道忌讳,不躲不闪,冷眼旁观地看着那中年人将祷告念诵了一遍又一遍,刚开始,声音很微弱,而后越来越清晰,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汇成一股到他耳朵里,可是难得并不嘈杂。
他胸前色泽黯淡的核桃发出微弱的光芒,好像寒夜中一点悄无声息的火光,而后,它越来越明亮,却并不烫人,只是让人觉得温暖。
“我的火种,”他听见那中年人的叹息,“我的火种……”
褚桓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生涩地跟着那声音低低地yin诵起古老的神山声。
跪在地上的中年人抬起头来,冲他微微地笑了。
“核桃”燃起的火越来越明艳,火舌四起,将褚桓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其中,那中年人亲昵地用头顶去磨蹭着火焰,仿佛少小离家的少年人经年白发后重归故里,迷恋、依赖、怀念、歉疚……
千般滋味,似是百感交集。
而后中年人在褚桓面前化成了一团光,没入到火焰中,他眼前只剩下了一根孤零零的腿骨,火焰似乎得到了某种力量,从褚桓身上一路蔓延出去。
褚桓脑子里一片空茫,任由大火将他包裹在中间,他眼前的虚幻全都被火焰摧枯拉朽般地席卷一空,面前又是漆黑一片的海水山、坚不可摧的藤蔓,还有那颗一切之始的、野心勃勃的种子。
褚桓听见惊天动地的咆哮,他的耳朵一时失聪,随即整个地面巨震,凝滞的海水山在火光冲天下暴起冲天的大浪,藤蔓打开又合上,将整个大海也卷成成了一锅粥。
相比之下,一人多高的火焰在这样的风雨飘摇中显得微不足道如一团萤火。
褚桓却感觉到了“它”的恐惧。
他被咆哮着冲天而起的海水送往更高的地方,到了空中,超越了一切高山,一眼能望尽无尽的平原。
褚桓看见,每一个被他们沿途有意无意唤醒的人都是无边Yin影里的一个小小光点,他们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光线连在了一起,像一张火光交织的大网,与他遥相呼应。
那一眼,褚桓就明白了“火种”的真正含义。
他知道自己这个火种会在黑暗中燃尽,然而心里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活得不孤独,死得也不孤独。
他觉得自己已经于世无求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本卷最后一章,为防疏漏,多改了两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