嶙峋的手腕,盘亘着一片可疑的淤青。
哧啦一声细细的响,扑克牌的包装纸被撕开一条大口子,那人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稔熟地把纸牌推成一个扇面,从中挑出一张黑桃K,用中指推到莫青荷面前。
莫青荷的脸陡然失去血色,他的手抖得厉害,按照约定的接头暗号,接过了纸牌,又挑出一张红桃3推给男子,男子看了一眼,迅速将整副纸牌收拢在一起,低低的唤了一句顾先生。
男子的声音柔和而悦耳,就像北平城中到处推着小车贩卖的豌豆黄,一整块的软糯馨香。莫青荷盯着他瘦得凸出的腕骨,抖着嘴唇,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问候:“你好吗?柳初。”
莫柳初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将礼帽放在桌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莫青荷,沉默了很久,轻声回应道:“少轩。”
83、
莫柳初的第一局牌并不是跟莫青荷玩的,他刚在咖啡桌坐定,对桌的麻将声突然停了,一名打扮入时的小姐站起来,穿过过道,用水葱似的手指敲了敲两人的桌子,大胆地偎在莫柳初的肩膀上。
她穿着一身西式薄纱上衣,微一欠身,胸前丰满的两团嫩rou紧紧挤在一处。女人香气扑鼻,其实并不年轻,一双似睡非睡的眼睛,眼皮很厚,眼角微微下垂,蓬松的卷发覆在脸上,有种慵懒的妩媚,她靠着莫柳初,朝莫青荷抛了个媚眼。
“金爷,有新客人来,不给引荐一下吗?”
莫青荷脸上微微笑着,一副老江湖做派,心中却着实惊讶,莫柳初见怪不怪的抬手拍了拍那女人的脸,笑道:“我这位小朋友身家清白,你可别带坏了他。”
接着搂着她的肩膀,伸出两根手指,变戏法似的从一对丰腴的胸脯中间夹出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看了看成色,对莫青荷做了个等待的手势,起身去了对桌,在女人空出的位置落座。
莫青荷看着师兄那一双瘦长的手熟练地摸着麻将牌,听见他大声与朋友说笑,只觉得此时的莫柳初那样陌生,跟他记忆中那名穿蓝纺绸衫子、清高而耿直的进步青年根本不是同一位,他也不敢相信,他竟然跟眼前这名喝着白兰地与小姐调笑的摩登人物,一起在台上唱过夫妻,一起发过誓,一起在颐和园的余晖中偷偷定过终身。
他发着呆,莫柳初却重新坐回他对面,毫不掩饰的将刚获得的一只方方正正的纸包裹放进皮包里,见莫青荷发愣,吸了一口烟,笑着解释道:“沦陷区的药品被日本人管制,吗啡很难弄到,需要一点过硬的关系。”
他怜爱的看了莫青荷一眼,仿佛对方还是一名涉世未深的少年,道:“许久没与你打牌了,还是按小时候的规矩?”
莫青荷终于忍无可忍,猛然按住莫柳初的手,指尖触及他瘦得惊人的手腕,不由得心中一凛:“师兄,告诉我你没有,你没碰过那些东西,你没替日本人做过事!”
莫柳初不以为意地笑起来:“日本人?日本人算什么,中国人又算什么,我现在只为我自己做事。”
“自从你与我绝交,死心塌地跟了那姓沈的,我就明白了一件事,什么信仰主义都是虚的,只有钞票实在。如果师兄当初有沈培楠一半的势力,你也不会……”莫柳初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纸牌,抬起一双细长的眼睛,“那时候在你心里,恐怕连云央都比我这个师兄重要吧?”
“够了。”莫青荷用两只手按着桌面,禁不住全身打冷颤,“我看错了你,你也看错了我。”
不等他说完,莫柳初不耐烦的打断他:“看错?”
他突然撒开手,把一大把扑克牌掷在桌上,猛然撸起袖管,露出上臂密密麻麻的青紫色针孔,将胳膊举到莫青荷脸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略微调整了表情,嘿嘿一笑道:“还记得我们一起杀的那位日本中将么,没想到留了一个活口,水谷玖一……”
莫柳初欣赏着那一大片狰狞的伤口:“他找到了我,把我用绳子绑了三天,每天拳打脚踢,临走还留了一点小小的纪念,让我每天生不如死,为了能保住你们,活得像畜生……那时候你在干什么?在跟你的沈哥卿卿我我,就在这杭州城!”
莫青荷有如五雷轰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握着抚摸师兄的手,轻轻将脸颊贴着那片长期被针头注射、已经硬化萎缩的手臂肌rou,莫柳初却很快恢复了平静,将胳膊抽回来,摆了摆手,道:“都过去了,少轩,我知道你是轻易不会背叛组织的,告诉我,你来这里,想要什么?”
莫青荷沉默了片刻,将手边的皮箱放在桌上,微微打开一条缝,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条,低声却斩钉截铁的说:“送我们出城。”
他略一迟疑,补充道:“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莫柳初听他说完这句话,像听到了一个新鲜笑话,发出一连串咻咻笑声,待看到莫青荷此时认真的表情,饶有兴趣的伸出手,摘下那副伪装用的圆框眼镜,用指腹揉捏他的嘴唇。
莫柳初的手指冰凉,莫青荷一阵战栗,少了两片镜片的阻隔,他暴露在师兄寒浸浸的视线里,像被扒光了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