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媛媛从没有想过……原来是一个“人”的感觉有这么好。
当她再一次的拥有了身体,柔弱无依的灵魂终于有了能够争风挡雨的屏障——黑暗世界的污染彻底的被人类的躯体挡在了rou眼所望不见的地方,她拉开袖子,白皙的胳膊上一片光洁,身为“器”时恶心不已的眼珠,就仿佛一场噩梦一般,梦醒了,就消散了。
再也不用害怕在黑暗中迷失,再也不用害怕稍有不慎就将堕落消散,再也不用依附于他人赐予的名字所存活。
骆媛媛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传来有力的心跳声,带出微微的震动,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只是……四魂之玉的碎片虽然可以将她的灵魂固定在身体之中,像是复活了一样,但想要像是真正的活人那般灵rou相溶,摆脱对奈落的四魂之玉的依赖——还是必须得到天生牙才行。
而且,当她重新回到身体中后,成为器时所遗落的那些记忆,终于再一次的被她所回忆了起来。
“感觉如何?”
就在骆媛媛盯着自己的手臂,忍不住怔怔的发起呆来的时候,奈落便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她。
听到他的问话,骆媛媛顿了顿,才感觉颇为复杂的放下了手臂,望了过去。她定定的看着他好半晌,深深的望着他黑色的眼眸——这样直接的视线,奈落毫不闪避的回望了过去。
这是骆媛媛第一次真正的仔细的正视他。
不是把他当做鬼蜘蛛,而是将他当做奈落。
然后她才发现,其实他跟鬼蜘蛛一点也不像。
眉眼,神态,性格,气质。
完完全全就是两个根本不同的存在。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鬼蜘蛛是热的,而奈落,是冷的。
他望着骆媛媛的眼神毫无波澜,幽黑的犹如仲夏夜的苍穹,高远而漠然,似乎是纯粹的黑色,又像是无数混乱不清的颜色糅合而成的无法窥破的混沌——
就像是黑暗。
器的世界,就是一个凝望着黑暗,也被黑暗所凝望的世界。
无论如何,注视着喜欢的人的眼神绝不会是这样子的,而鬼蜘蛛,也绝不会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
骆媛媛看了一会儿,慢慢的开口了,“……奈落,”她差一点堕落成妖怪,隐约的碰触到了属于妖的世界,因此,她感受过那样的感觉——冰冷,愤怒,扭曲,嫉妒,贪婪,痛苦,不甘,绝望,“妖怪,懂什么叫做喜欢,什么叫做……爱吗?”
这样的问题让奈落的眉心下意识的微微蹙紧了一些,但他没有说话。
骆媛媛便收回了视线,低头望向了自己光洁的手臂,“……你其实并不爱我的吧。”
“只不过一开始,鬼蜘蛛的意志仍然占据主导,所以他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模式影响到了刚刚诞生的你。”
“你其实,只是以为你爱我的吧?”
奈落微微一愣。
他其实,并不明白这个问题。
——就像是骆媛媛想不明白鬼蜘蛛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只能算是奈落,而不能算是鬼蜘蛛一样,奈落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一开始,他仍然是鬼蜘蛛的,后来,慢慢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鬼蜘蛛,还是吞噬糅合了鬼蜘蛛而诞生的妖怪了,最后——他就变成了奈落。
妖怪继承了人类的一切——城主之位,他忠心耿耿的下属,他的女儿,还有,他的妻子。
妖怪并不懂得要如何和他们相处,便下意识的照着人类的方式去做,只是他对于这座城市毫无眷顾之心,对于下属毫无信任之情,对于女儿,就更谈不上有任何在意的情绪了——只是,他的妻子。
平民仰慕的是城主,下属忠心的是主公,女儿依赖的只是父亲,只有妻子,因为他是个名叫鬼蜘蛛的人类而朝他微笑。
在他刚刚变成奈落的时候,对待其他人,他的内心都毫无起伏,只有在面对媛姬的时候,心情一片混乱。
他完全弄不清楚在面对她时自己在想些什么——要保护她吗?奈落明白自己的心里没有那种心意。
可是,他却知道自己也不准任何人伤害她。
她生气的时候他并不着急,哭泣的时候其实也并不关心,但他仿佛完全不用思考,或者说,明明得出的结论是他对她根本毫无情愫,身体却已经下意识的哄着她,让她尽量开心起来了。
而明明想的是管她去死,但一旦真的决心要放着她不管的话,就会莫名其妙的焦躁起来。
直到——他跟她坦白自己是妖怪的时候。
他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愕然和厌恶,或许还有恐惧和冰冷——那是妖怪们习以为常的情绪,甚至,他还有些隐隐的期待。
可是,她却亲吻了他。
那是奈落自从诞生为妖怪以来,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的温暖和温柔。
她跟他说,她不介意他是妖怪。
她还那么温柔的亲吻了他的手背——不是把他当做人类,而是妖怪的手背,跟他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