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坐在正席,白先生不在家,她俨然是这个家的主人,合该接受客人的朝拜。白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刚理了新发型,喷了满脑袋的摩丝,自诩时下chao流,熏得白珞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左边坐着白老三,右边盘踞了个心怀不轨的林少成,白珞珈夹在中间,连口气都喘不过来。
佣人低头捧着菜碟上来,一拨儿又一拨儿的,白夫人招呼着她的阔太牌友们先用前菜,十分抱歉地讲:“提前一个礼拜还是没有约到福寿斋的厨子,都是自家厨房做的本帮菜,你们勿好嫌弃啊。”
哪能嫌弃呢,在座诸位连忙夸赞一番,继续和谐的谈话。唱片机里在放舒缓的钢琴曲,白夫人取了许多古典音乐碟片回家里来,也不知道究竟陶冶到这个家里谁的情Cao了。
白夫人搁下筷子,自从白汝成结婚一事毕,她整个人都卸了力,胃口也不大好,吃几口就不想吃了。她睨了一眼林少成,不咸不淡地关爱起晚辈来了,“少成,听说你刚拿了一个钢琴奖,噶厉害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林少成赶忙答长辈话,讲了个鬼佬的名字,大致意思在国外是个有点名气的奖项,他林少成还是很有本事的。
“喔,挺好的,淑婉,你这个小儿子不得了啊,文武双全,洋乐器也Jing通的很。”
林夫人人如其名,温婉笑笑,应下了旁人对儿子的夸赞。
白珞珈觑着林夫人的脸色,也不知是哪一窍作祟,他总觉得林夫人心里头在朝白夫人吐口水,连眼角那温和的细纹都化成了弓弦,弯上一次,就朝白夫人射出一支沁了毒的箭。
“我家里还有个小丫头,”白夫人咧了咧涂了口脂的唇,目光在白珞珈和林少成中间来回穿梭,“也是好摆弄钢琴的,少成,你帮伯母指点指点她,好不好?”
林少成诚惶诚恐,先是应下了,而后在白夫人招手唤妈子过来的时候低头问白珞珈,你家除了你二姐还有女孩?
他久久没得到答复,低声在白珞珈耳边咳了一下。
“有啊。”白珞珈终于出声,从齿缝里吐出两个血淋淋的字,“是我的姐姐。”
林少成不明其意,席面静下来了,他不敢再同白珞珈咬耳朵,老实地转了回去。
梁青还是头一回应对这样的社交场合呢。他不用去学校上课,白夫人聘了家庭教师来教他。他不用和陌生人虚与委蛇,家中来人时往阁楼一塞就了事。
草草活了一十八年,三分之二的年头都浸在了白家这缸浑水里,连身份证明都没有一张,枯草一般养在白家,说斩断就能斩断,不留一寸根jing。
他有的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名字,说来好笑,白夫人当时在吃青团,两片嘴唇一开一合,就给了他这么个草率的名字。
想来白夫人计划已久,妈子很快将梁青领了上来。
他把自己裹在蓬松的长裙里,半长不长的头发披在脑后,脖子上甚至戴了条雪亮的金属链子,遮住微微凸起的喉结。
他很高,白夫人不准他穿带一点点高度的鞋子,挑拣半天找来双平底皮鞋,锢在脚上,将整个人塞了进去。
他打扮成新时代摩登女郎,甫一亮相,就晃了满场人的眼。
白夫人又怄又喜,怄自己亲手推出这么个响亮人物,愤懑之余免不了窃喜,场上这么多人都是见证者,口口相传,她又能做一回奇货可居的商人。
她满心被复杂多变的情绪缠绕住,无暇顾及白珞珈那化作实质的锐利目光。
梁青坐到拐角那架钢琴前面,他开始演奏练习了无数遍的曲子,每一个音都出不了差错,但此刻盯他那双漂亮手掌的人,都比认真听他琴音的人要多。
一曲终了,他垂着头从琴凳上起身,屏息等待的各位才堪堪魂归躯壳。
林少成拼命咂舌,将嘴唇咬得发白,浑浑噩噩转过头来看白珞珈,又痴傻了三分。远处的是新月清晕,眼前的是打苞玫瑰,白家是什么风水宝地,尽出俗世里见不着的人。
白夫人招招手,纡尊降贵道:“阿青,过来。”
他身形挺拔,走过来时不刻意收敛盛气,朝在座列位笑了笑,权当问好。
这就有点不礼貌了,一位夫人看直了眼,现下不痛快道:“梁小姐哪一年生人?有在外头学校念过书吗?”
梁青自然不会理她,他时刻谨记哑女的人设,向白夫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白夫人舒心一笑,不计较那位太太的心直口快,在湖面投下一枚惊雷。
“阿拉青青,小时候病久了,现在不会讲话的,侬们勿好同她计较。”
不会讲话的美人是白璧微瑕,是叫人扼腕叹息的遗憾,是以饭桌上几人都短暂的染上了哑病,面面相觑,露出尴尬笑意。
离得远些的几位太太已然开始窃窃私语,白夫人接着讲:“今年刚满十八,找的家庭教师教她读书写字,她平常也没什么心头好,就爱弹弹琴,偶尔侍弄些花花草草的。”
不是的,白珞珈想说,梁青喜欢读一些他看不懂的外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