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我一进宫就来找你了,怎么了?你有事要找他?”忘机眉头微蹙,她虽然不乏耐心,但实在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子,实在不行只能带到嬴政那里去了。
是先来找他的!所以,所以老师是不一样的吧?扶苏心里生出一些幻想,他总觉得,总觉得忘机跟嬴政是不一样的,父王这么多年给他的温情,还远远及不上老师短短的几天。
扶苏鼓起勇气,这几乎用光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他轻声问道,“老师,你也觉得我应该留在咸阳吗?”
忘机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的字眼,什么叫“也”?她心思敏锐剔透,眼界又极远,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不由得轻叹一口气。
嫪毐正在为嬴政的雍城之行做谋反准备,那么嬴政在朝堂上需要的警惕对象就只剩吕不韦和罗网,还有外戚势力。他把扶苏留在咸阳,此计虽狠,实在是得利无数,连她都惊诧于这个打算的绝妙。
扶苏作为嬴政的长子,天然便是嬴政本人和王权的象征。秦国宗室看见扶苏便会想起嬴政,吕不韦若是做谋逆之事,必定要被赢氏宗室共同讨伐,所以他轻易不敢行动。
但也可以反过来想,忘机是知道的,嬴政暗中积蓄的力量已经足以对抗吕不韦,甚至还主动对吕不韦步步紧逼。所以扶苏也可以看做是嬴政留给吕不韦进行殊死一搏的一个诱饵,一个动手的机会,待他从雍城回来,便有了完美的理由彻底铲除吕不韦。
在夏太后和成蟜都去世后,秦国朝堂上最强大,也是唯一强大的便是楚国外戚,而扶苏正是留着一半楚国血脉的公子,在所有的楚国外戚眼里,他的重要程度甚至跟嬴政本人差不多。因而以昌平君,昌文君为首的楚系势力,为了扶苏,势必会在任何可能的谋反中为嬴政效力和拼命。
忘机松开怀抱,半蹲下身子,伸手捧起扶苏俊秀的脸蛋,他的眼眶中已经蓄满泪水。
她没有擦拭,而是用指腹轻轻按住他的上眼睑,力道带着些许强迫的意味,他的泪水随之滚滚流下,忘机对扶苏轻声道,“不许憋着眼泪,该哭就哭。”
扶苏用力地点点头,然后猛地扑了过去,刚好可以环住忘机的肩膀,他有记忆起就没有这么放声大哭过了,此刻再也不想压抑,只想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他知道有很多人不喜欢自己,有很多人嫉妒自己,甚至恨不得要他去死,但那些都是外人,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也不在乎。他只是,只是从来没想过自己最敬爱的父王却根本不在乎他的安危,不在乎他的死活。好,如果嬴政不爱他,那么他也不要爱嬴政可,扶苏在心中暗暗决定。
忘机轻轻拍打着扶苏的背,试图把他抱起来,没想到扶苏却挣脱了她的怀抱,朝后面退了一步,他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很坚定,“老师,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人抱。”
“你父王到底是怎么对你说的?”忘机也不强求,反正这也是她从书上学的,自然是尊重扶苏的意思,见他情绪平复了不少,她才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就说这次不带我出去,要将我留在章台宫,会有人保护我,其他的没了。”扶苏用衣袖随手将眼泪擦干,他的眼眶还红红的,眼神却十分坚毅。扶苏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用不带有任何情绪的声音淡淡道,“老师,以后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以不提他吗?”
扶苏观察过嬴政看忘机的眼神,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对其他任何人,嬴政都再没有那样温柔的眼神,包括对他。但老师对嬴政却不是这样,曾经扶苏还羡慕过自己的老师,会为了自己的父王感到难过,因为老师她看嬴政的眼神,还不如看他温柔。但现在扶苏想到这一点,只觉得庆幸,心中暖意更盛,更窃喜几分。
忘机心里则在想,其实嬴政肯定会安排人保护扶苏,忘机知道按照他的计划和掌握,扶苏应该不会有任何危险。也许扶苏再大一点,明白权利斗争的凶险和时机难得时,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但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无论如何,嬴政的行为都是一种放弃,再多的语言和安慰在这种情况下都显得苍白无力。忘机不会哄孩子,却懂得类似的心情,想要治愈受伤的内心,还需要日后长久的时间。此时此刻,她当然选择让扶苏把怨气都发泄在嬴政身上,这是嬴政该受着的。
“好,我答应你。不要对不值得的人有过多的期待,内心要强大,以后不要再为他掉眼泪了。”忘机拍了拍扶苏的肩膀,以示尊重他说自己长大了,为了轻松气氛,又打趣道,“否则我来教你,岂不是经常上到一半就要换身衣服?”
看见忘机濡shi的肩膀,扶苏的脸蛋上瞬间多了一层薄红,神色有些慌张,“我让人来——不,我,我帮您洗干净?”
“行了,我不觉得脏,不差这点时间。你还小,做什么事都有人盯着,突然让人给我去取衣服,难道你想被你父王查出来你大哭了一场?”忘机轻笑一声,一阵热气从肩膀上蒸腾,水渍就消失不见了。
看着泪水留下的痕迹消失,扶苏心中没来由的有些失落,而对忘机说的话,他面上不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