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齐野不敢把灯点得太亮。他以前饮酒无度,知道喝醉后亮光更晃眼。暗沉沉灯下,谢兰因花里胡哨的妆面已被卸了,面皮原是苍白的,又浮起两颊酡红,却没什么羞脸生粉的娇媚,只因红得太实心,像猴子屁股。
齐野越看越想笑,觉得谢兰因还是个十足幼稚的小屁孩,喝一点酒就上头。
谢兰因眉头紧蹙,就连睫毛都似匍地的蝶翅,瑟瑟发抖,抵御着不知名风暴。
“你头还疼?我帮你揉揉?“
“不敢有劳陛下。”他软软道,喝醉了酒也温柔守礼的。
“跟我客气些什么!”齐野的大手像狂风一样刮来,谢兰因顿时感到头皮绷紧,头倒真不疼了,因为好像已经被扯掉了
齐野自卖自夸道:“我手法好吧,以前在军营里,谁有个小病小痛,被我推拿一下便都感激涕零。”
谢兰因眼角冒出泪花,咬着牙才能忍住哀叫。
齐野一边毫无自知之明地辣手摧花,一边暗中发笑道:如此鸡飞狗跳的新婚夜,也是独一遭了。
他对此并无不满,反而隐隐松了口气。虽然辛苦些照看孩子,但也算糊弄过去了圆房这一节否则多尴尬啊,谢兰因按辈分,是自己的妻弟,但实在太幼小了,所以自己一直当他是子侄辈在疼爱。朝中坊间虽总有人Yin阳怪气地喊谢兰因为螟蛉子,孰不知谢兰因原来是做儿媳预备的。
想起他和小谢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戚辈分,他不禁老脸一红,过了今夜,纵使他与小谢仍是清清白白的,民间却要演绎出多少内帷艳事。自己必定是那当仁不让的猥琐色鬼老丈人,小夫妇郎情妾意恩爱无比,自己硬要棒打鸳鸯,将与亡妻肖似的儿媳一番巧取豪夺据为己有。
狗血lun理故事安排的妥妥的,自己的人渣设定更是呼之欲出。若非齐野对谢兰因本无绮念,真要有几分心虚了。
明明是臭儿子要死要活拒婚的,甚至放出狠话,若是叫他娶谢兰因,便立马净身出家。齐野也不知道做和尚是不是真要净身的,总之先揍一顿再说。揍完了见儿子仍是一脸坚决,也没了辙。其实政治联姻哪管当事人的意愿,硬绑也要绑进洞房的,但齐野盼望儿子和小谢都能有琴瑟和鸣的良人作伴,终是不忍强迫。
这样却不好和谢家交差,于是齐野先将谢兰因放进前朝,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此举却捡到宝了,谢兰因堪为相才,心性沉稳,手段高明,有条不紊地主持科举学宫和土地税赋改革,这两桩事明着是大利寒士黎民,为天下计;暗中则在颠覆积弊数百年的世家根基,是帝王业。
谢兰因出身谢氏,自然不会拿谢家开刀,鲸吞蚕食其他没落世家的同时更叫谢家吃了许多好处,故而谢家乐得做壁上观,族中掌事者更以为谢兰因是他们的一步妙棋,专门用来狐假虎威打压异己,而他们在幕后推波助澜坐享其成。
哪里想得到,谢兰因生于世家,深谙其中衰朽,便是六亲不认也要革除陈弊,只等温水煮青蛙再煮十年二十年,世上再无门阀。可惜谢兰因毕竟年少,与皇帝戮力同心,又一直顺风顺水,难免急于求成,手段凌厉了些,让根深叶茂的其他大族陡然生出兔死狐悲的寒意,这一丝寒意又立即演变成猜忌和防备,互相通气后旧调重弹、催起了谢兰因的婚事。
他们如意算盘打得响:太子若娶了他,他便只能如女眷般深居简出,没法再抛头露面;若是太子退婚,按照传统,他也得去山寺里修行,终生不能婚配。
太子是抵死不从的,迫在眉睫之际,皇帝虽然百般不情愿,还是亲自出马,把人娶回了家。
齐野不情愿,一则顾虑名声:先娶姐姐再娶弟弟,说出去实在不好听;两则不知该如何和谢兰因相处,从父到夫,难以自处;三则自认不是良配,葬送小谢姻缘。
他想到这一层,觉得终究不算是个事,也不管醉醺醺的谢兰因听不听得懂,先交代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动你的。过了今夜,按规矩我每月须到你宫里一趟,到时候我们下下棋谈谈天,很容易熬过的”
“我愿意的。”谢兰因低声道,他到底脸皮薄,表达得极为含蓄,脸上也泛热气。
“愿意什么?”齐野才不懂千回百转的少年心事,直来直往地问道。
谢兰因豁出去了,“愿意陛下碰我。”
齐野很大方地挥手,“这种事你情我愿,我不会勉强你的,你不必如此委曲求全。”
接着齐野又将盘算很久的念头和盘托出:“我不管你,你若是有心上人,便在我这里承个虚名,我将她接进来与你作伴,绝不冒犯。”
谢兰因听到齐野一番周到安排,简直无语凝噎,换做清醒时候,也只能木然道:“谢主隆恩。”但此时真是喝昏了头,先是满腹惆怅地柔声道:“我有心上人的。”
又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我有心上人的!就是你!”他也不叫陛下了,你字硬邦邦的,像大石头把齐野砸晕了。
谢兰因语气虽然凶狠,但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他娶了我,又不肯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