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终点</h1>
贾西贝抓着窗台边缘,向下望了望。九层楼下,是每天人来人往的宿舍门口,就算是无人的午夜,路口的大灯也亮堂堂明晃晃地照着,在黑暗中,像一个终点等在那里。
知道父亲的死讯之后,一直以来环绕着贾西贝的不完整感突然消失了,她终于能够清楚地回忆起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只有支离破碎的童年和频频被打断的现在。除了实在想不起来的小学后半段和初中前半段,其他的时间,她都好像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过了一遍。
那时候父亲还很年轻,职位也不很高,有时间带着她去访山观海,也去迪士尼乐园坐旋转木马。有时候她到亲戚家小住,父亲把她送到楼下,还自己一个人站在门口抹眼泪,等到她回去的时候,父亲站在家门口等,像一块望夫石。
原来她真的是在很多很多爱里长大的。
直到孟初把这些爱摔碎,顺带把她也摔碎。
以前她过的浑浑噩噩,可知道死讯的那一刻,无边的关于父亲的记忆向她涌过来,还有更深刻的,孟初下手冤死,威胁父亲的瞬间,一并涌来,像河流汇入大海。
更何况,孟初还抢了她的男人,并当着她的面甩了他。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她完全不知道孟初做了些什么,但是现在她可以清楚地感知,甚至有时候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孟初的行为。她终于知道了之前孟初是怎样潜藏在她的意识里面,冷眼旁观的。
孟初知道她已经失去掌控权了吗?
大概是知道的。但是孟初什么时候怕过她贾西贝啊?哪怕是一点点的在意,都没有过。
忽视也好,足够的忽视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做一个潜伏的杀手。至于她自己也会一并死掉,她完全不在乎,好像她生来的使命就是这个,一到晚上,情绪就疯长,向着死。
动手之前,贾西贝给刘紫荆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刘紫荆的嗓音并没有什么睡意,听起来不是被吵醒的,带着压抑的喜悦,对她说:“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打过来。”
贾西贝冷笑,却忘了现在她是一个实体,能够发出声音。那笑声透过话筒传到了刘紫荆的耳朵里,让他不知所以,本来了然的声线里突然添了错愕,问“这么晚,怎么了吗?”
“你知道我的病,也知道我还有一个人格,你喜欢的也是我,当时,为什么要对另一个人格表示好感呢。”贾西贝长驱直入,但说的很慢,延长的空隙里装的不是疑问,而是一种自嘲和嘲讽混合的讥诮。她不屑于使用孟初的身份,但是现在,她却觉得只有扮作孟初,才能知道她要的答案。
“你是在说…当时带贾西贝去晚宴吗?”
贾西贝的心随着他的嗓音起伏,听着他唤自己的名字,柔软地应了声“嗯。”
“我想你总归会回来。”
“这是我一直以为的想法,直到今天都是。你懂我的意思吗?”
贾西贝感觉到了莫大的讽刺,但是这次她忍住了,没有让刘紫荆察觉,她只是说,“你来宿舍接我吧,像之前读本科接我时那样,开那辆拉风的车。”挂掉电话,贾西贝捂着胸口,对着空气感叹道:“孟初啊~现在,我也要把属于你的爱摔碎咯。”
等他来是一场漫长的等待,但是想到刘紫荆的车一开进来,迎接他的是一滩烂泥,是已经被摔碎的脸,磕破的头,贾西贝就难掩兴奋。她迫不及待想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失去。
所以刘紫荆的电话打过来,说还有十分钟就到的时候,贾西贝的声音和他一样,漫溢着喜悦说:你知道吗,孟初把她爸爸害死了。”
刘紫荆正等着红灯,蓝牙耳机里传来的话带着强烈的偏执和诡异,用上扬的语调说着讳语,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刚想问怎么了,就被又一句女声迎头砸下:“你说,她该不该偿命?”
听到这里,刘紫荆狠踩油门,车在还有几秒就转绿灯的时候飞了出去。他直觉这一切有些不对劲,没来由的慌乱让他只想早点见到孟初,早点安下心来。不过口头上,他还在安抚着说:“别说傻话。乖,等我过来。”
贾西贝最后一次对着话筒笑着答道:“等不及啦。”
“我现在坐在宿舍的阳台上,你开到哪里啦?进校门了没有?你马上,在楼下就能见到我。”
“我马上就跳下去。”
“你仔细听。”
孟初她,是想跳楼吗?
是…在跳楼吗?
刘紫荆的不安扩大到了最大,他大喊着孟初的名字,把油门踩到最底,向几个街区之外的女生宿舍开去。
耳机那头传来了一阵尖叫,即使是尖叫,也带着喜悦和慌乱,要震穿他的耳膜。直到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响起,那尖叫声才骤然停止,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一片晚祷的寂静里,一辆跑车奔驰在北京城的道路上,失了控制般横冲直撞,一如里面坐着的,车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