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咱们家一直资助的那个孤儿,赵婷婷……”
眼前的场景,从办公室,如褪色的胶带般,转回了那栋老旧的筒子楼。
那时他还很小,家里的事情,父母从不让他参与。他的记忆里,除了日复一日枯燥的学校与作业,几乎留不下什么。
但唯独这个名字,他一直记得很清楚。
那时九岁的他,正坐在矮小的学生课桌上,趴伏着写着作业。薄薄的墙壁,隔不住对面房间里传来的声音,母亲尖利的争吵,与父亲无力的抗争。
“家里没有钱去资助什么贫困生,咱们家里也不富裕,谁来资助资助我们母子?人家别的人,也就是随便拿点钱应付一下,你却挑了一个要上大学的。你要资助对方读大学,那是多少钱啊!”
“可是婷婷已经考上了学,我不资助的话,孩子就上不了大学了。那可是大学啊……咱们家谁上过大学?”
“可惜了,这么一个好孩子……可惜了……”
许磊的记忆里,隐隐约约,透过墙壁,传来许父充满惋惜的一声声叹息。
而张燕燕却依然在据理力争。“考上大学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家磊磊以后也会读最好的大学。你不留着钱,以后磊磊上大学了怎么办?”
许建国沉默了一阵,“磊磊还那么小,你就天天念叨他将来考大学的事情。等他以后上大学,家里不会短了他的……燕燕,我就磊磊这么一个儿子,我能亏欠了他吗?”
张燕燕说,“磊磊从小到大,什么都是第一名,以后会考上最好的大学。许建国,你可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他记得后来父亲还是偷偷拿了钱,资助了那个名叫赵婷婷的女孩。
母亲因此数次与他争吵,甚至曾经以离婚用做过威胁。
原来,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许磊忍下了心里茫乱而复杂的情绪。他问父亲,“这件事,我妈知道吗?”
许建国看了看女孩,又瞧了瞧她的大肚子。
他像是在权衡许磊问的究竟是哪件事,然后摇了摇头说,“她还不知道……”
然后男人露出了一个疲惫而无力的笑容。
“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吧……你看到了,婷婷……婷婷怀孕了。我不能再让她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我……”
“我今天,其实是打算带她回县城的医院做检查的……磊磊,我要和你妈妈离婚了,她肚子里的是你弟弟,我得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然后许磊扯了扯肩膀上,沉重的似乎要掉下来的书包,用平静的声音问,“那我呢?”
离婚以后,我完整的家,在哪?
许建国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低下了头。
他像是没有预料到,一向沉默而乖顺的儿子,会在这样的时刻,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出这个问题。
他说:“爸爸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如果你愿意和你妈,爸爸这些年也存了点私房钱,都会留给你。如果你想走,爸爸也可以带你走。”
许磊笑了一声,然后反问,“带我走,去和你的二nai与私生子一起过日子吗?”
许建国身后的女生,似乎被刺到般,抓着许建国的衣服,瑟缩了一下。
在那个年代,小三这样的词还没有盛行。
甚至在官场里,“二nai”,或是“情妇”,更多像是一种地位的象征。在那个道德风气并不开化的时代中,人们Jing神麻木到辨别不出好坏。在普通女人都穿着灰扑扑的工厂服,做着流水线一样的工作时,二nai已经可以穿着外贸的漂亮衣服,住在独门独栋的房子里因被包养而不劳而获。
人们都知道这是错的、低贱的、不光鲜的职业。却又仿佛困惑着,错在哪?怎么低贱?又究竟哪里不光鲜了。
可即使有再多浮华的掩盖,那终究是扭曲的关系。
许建国沉默了一下,然后猛地喝了一声,“怎么说话呢?磊磊!”
他叹了口气,轻轻安抚了一下身后的女孩,像是在因为愧疚,而低声的辩解。
“别这么说婷婷!是……是爸爸……那天爸爸喝醉了,不小心做错了事。”
“婷婷不是那种女孩,我会光明正大的娶她,以后……以后她就是我许建国的太太!她生出来的孩子,是你亲弟弟。”
赵婷婷从背后,偷偷的抬起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许建国。
许磊在某一个瞬间,仿佛突然被那个女孩的目光蛰了一下。她看向父亲的眼神,眼里满是依恋、与崇拜,纯粹的像是一汪清水。那是一种绝不可能出现在母亲身上的目光。
有那么一刻,只是这样一个眼神,许磊却仿佛突然明白了父亲的决定。
然而理解,却并不代表能接受。他无法接受父亲就因为这样一个女孩,抛弃了自己,抛弃了原本的家庭。
他攥紧了拳头,盯着许建国的眼神,是一种少年未经磨砺的凶狠与愤怒。
“所以,所以你就要和我妈离婚了?你要抛弃我们,你选择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