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露滴明臺-倒篤菜</h1>
崔梓露身子壹直算不上太好,也算不上太糟,不過嬌養大的女孩,柔柔弱弱是壹定的。
這幾個月來住地鋪、點燈熬油加班加點做事,雖仗著年輕撐了過來,到底落下了點病根,加之情緒不佳,內心有些郁結,這不,好不容易將南朝使團送(攆)走,她就病了,病來如山倒,人直通通昏在了大殿上。
海東明直接把人抱回了家。
夏日裏感染風寒是件很難受的事情,不能像冬日似的捂汗,又怕貪涼加重病情,西瓜吃不得、冰用不得,壹身壹身的汗,特別難受,他就給她壹遍遍洗澡擦身,洗過了立刻包起來,處理得頗是勤快。
崔梓露好像要把這幾個月缺的覺壹並補足,經常壹睡就是壹天,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夕,醒來之後胃口極差,很快便瘦得不成樣子。海東明讓府裏廚子變著花樣做了吃食,她都不愛吃,使團帶來的南邊的Jing致點心,她也只吃幾口就被膩住,問來問去問她想吃什麽,她最後說了個“倒篤菜”。
海東明懵了。什麽?叨叨菜?
崔梓露說起它卻是滿臉憧憬:“是我家鄉那邊,用九頭芥做的壹種腌菜,能炒青豆、燒螺螄,配面配粥都好吃。吃飯沒有它,總覺得嘴裏沒味道。”
原來人最想家的時候,想的根本不會是什麽大魚大rou的硬菜,反而是每日最常吃的、最最普通最最廉價的,那壹口家鄉味道。
說到這裏的時候崔梓露的淚下來了,默默倒回了榻上,淒然道:“沒事,沒有算了。太遠了。”
她都瘦成了這幅樣子,海東明怎會就此算了。
他騎走了五匹馬,五匹倒著騎,根本不需在驛站歇腳,日夜不停奔出了壹千多裏,總算是到了江南。水鄉道路七拐八繞,周圍人說話口音也陌生,聽著與天書也差不許多,深深讓他懷疑說話能聽懂的露露是不是打這個地方來的,只能竭力模仿著她的口音,四處問那些閑逛的大媽大嬸,家裏有沒有“叨叨菜”。
他體格過於高大威猛,相貌又與中原人不同,唯壹慶幸的是生得好看,又被崔梓露用心拾掇過,沒把大嬸們嚇跑,倒引得壹幫大姑娘小媳婦也來圍觀。
壹群女人圍著他嘰嘰喳喳,還壹句都聽不懂,遠處還有個人賊眉鼠眼想偷他的馬,實在讓海東明頭痛欲裂,最終走到樹下石桌旁,壹錠銀子就拍在了當場:“叨叨菜!”
偷馬那位已經扯松了韁繩,正想神不知鬼不覺將馬牽走,就挨了銀霜壹蹄子,直通通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了,嘴裏哎呦哎呦叫個不停。
這就是海東明沒理他的原因。
偷他的馬?牽得走麽。
大媽們見了這錠銀子,腦子當時就轉得快了起來,轉過身就各自回了家,沒多久壹個個抱著自家腌菜缸便來了,恁大的缸抱在懷裏,壹個個也健步如飛,到了海東明面前,各個將蓋子揭開,七嘴八舌推銷起來,都說自家腌的味道最好。
海東明哪裏會分辨,拋去幾個聞著有些餿了的,其余他大包大攬全收了,壹人壹錠十兩的銀子,把大媽們差點沒樂死,又主動送了他壹堆筍幹、山貨,跟他說著他根本聽不懂的“下回再買,就來找我”。他倒也沒客氣,都收了,捆在馬背,擡腿便回了程。
回程時卻遇上了些阻力,壹個叫張世明軍閥剛收了壹城,戒備正嚴,守軍見他騎馬帶刀,還帶著另外四匹馬換乘,懷疑他有意不軌,上來就是刀槍招呼。
海東明隨手奪了壹只長矛擲出去,直接將迎面趕來的守城大將王國棟釘在了城墻上,壹路連馬速都未減,直沖到了另壹邊城門,守門的小兵妳看我我看妳,最後飛壹般地將城門推了開,任這殺神穿城而過,停也未停。
下壹城見他來,更是嚴陣以待,他又隨手挑翻了守城主將,換了個城門大開,毫不留戀便又穿城而過。再下壹城起,路便順暢了,遠遠見他過來,守將都直接洞開城門,任他在城中打馬而過,像壹陣風。
如此又是壹千多裏,海東明終於回了盛州府中,將那幾缸倒篤菜交到了廚子手裏,給崔梓露煮了壹碗rou末倒篤菜打鹵面。
面根本不是南面那種面,湯也不是對的湯,做法實在是不很對勁,但崔梓露甫壹嘗到倒篤菜的味道,眼淚已經撲簌簌落了下來,幾口就將壹碗面吸溜了個幹凈,連裏面的煎蛋也吃了個丁點不剩。
海東明終於放下了心,輕輕揉了揉崔梓露軟乎乎的頭發,幾下給她擦好了嘴,就把人攏進了懷中。
崔梓露沒有說話,雙臂摟緊了他的脖子,軟軟的小嘴湊到他略顯憔悴的頰邊,輕輕落了壹吻。
海東明便覺得,千裏奔襲的疲憊,瞬間已無影無蹤。
那晚海東明顧忌她身子還未恢復,沒有做什麽別的,只摟著她靜靜入睡,卻不想夜裏聽到她呢喃,居然又是壹聲“顧琰哥哥”。
他僵住了。
原來,跑了那麽遠,其實他還停在原點。
第二天崔梓露神清氣爽地醒來,卻見身邊人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