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哭著出嫁的时候,他偷偷买了几块毛巾送去。
我的指尖慢慢摸索著他的额角、鼻翼、美好的唇瓣。他的模样,他细腻的心思,每一样都让我从心里深处疼痛起来。
火车快要到北京站的时候,乘客纷纷活动起来。
我最後一次凝视他的睡颜,叹息著吻了他的嘴角。
我摇醒他,说,迁儿起来了。我们到北京了。
9岁的秀海一见到迁儿,愣了一下,然後飞奔过去抓著迁儿的衣服发抖,嘴里含糊地叫著“迁儿哥哥、迁儿哥哥”,我知道他只是不想在我和他妈妈面前哭。我始终记得当年离开善庄的第二天,当秀海发觉他的迁儿哥哥不见了的时候,是怎样的天翻地覆。迁儿摸著秀海的头发,“呀呀”地笑。并且不出我所料,迁儿见到小芹儿的时候也那麽高兴。采芹起初有点怕他,可是很快他们就好得很,分也分不开。
迁儿看到淑贤还是一如既往的尊敬和腼腆,偶尔也会想要帮著淑贤做些事情。
只有我。
我看得清晰分明。
只有我,他再也不肯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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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儿3岁的时候,“运动”开始了,一发不可收拾。
我们住的地方在东华门附近,那里有一所年代很久的中学叫作孔德学校,正是因为年代久远,因而总有些戴著红卫兵袖章的孩子在学校里跑来跑去,烧了教室的桌椅,把一些上了岁数的“臭老九”拖到Cao场去斗。
迁儿有次带秀海去买早点,路过孔德学校,刚好碰到红卫兵砸碎了玻璃并把玻璃的碎片扎进一个年轻女老师的眼睛里。迁儿受了惊吓,发疯地跑回家,发抖不止。
那件事之後迁儿大病一场,身子变得很弱,咳得厉害,并且发不出声音,整日不再有什麽表情。
後来有一天隔壁远军他妈告诉我们,说街道要办一家托老所,呆傻痴颞的也可以往里送,有专门的大夫给治病和照顾,而且是免费的。
我跟淑贤商量,打算把迁儿送过去。因为离得很近,走路也不过二三十分锺,我们下了班都可以去看他,礼拜天也可以接他回来。
我便找去街道谈了情况。
办公室不大,挤了好多来了解情况的人。负责这件事的是个坐在巨大的“毛主席万岁”标语下头的姓杜的男人,看起来比我小几岁,模样很凶狠,怎麽看也不像是负责老年人和残疾人事务的人。我在排队的时候看到他几次三番和来报名的人找茬挑衅,态度很差。我一度想甩手走人,但是考虑到免费的专家给迁儿看病,又按下了心里的想法。
轮到我的时候他的态度依然很差,我则尽量低声下气。可是当他问过我要送进去的是什麽人的时候,听到“祝迁”这个名字,他忽然就痛快地答应了。
我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看到姓杜的男人捏著我刚刚替迁儿登记过的表格,对著那上面的字露出了含义莫名的笑。
~~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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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迁儿送去街道的当天早上,我带著他去早点铺子吃了早饭。我记得他很喜欢早点铺子的豆浆油条,我帮他把油条撕成小段泡在温热的豆浆里,他慢慢地低头吃,不发出声音,也不抬头看我。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我。
我心头发寒。
我看著他吃,小声地喃喃自语。我说我不是又丢下你,我只是把你放到很近很近的地方,只要你想回来,什麽时候都可以。
我是真的很怕,我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如果他以为我又抛弃了他,又该怎麽办?
而他面无表情,好像无论我再做些什麽,也无法再伤害到他或是感动到他。
那让我非常痛苦,却又无能为力。
在寄养所里我把带来的东西给他整理好,跟周围的一些人打好招呼。临走的时候我给他整整衣服,往上衣口袋里放了一些钱,拿纸笔写下叮嘱他需要注意一些事情。路过的大都是些陪送老人或孩子来的人,看到我对一个挺大的人再三叮咛都侧目来看。
迁儿东张西望,对我说的话一副懵懂样子。我叹一口气,趁没有人注意偷偷探过头去吻他,他毫不犹豫地躲开,我尴尬地发怔,然後悻悻离开。
晚饭的时候沈默很久的秀海忽然开口讲话。
“迁儿哥哥哪去了?”
他始终叫迁儿哥哥,不管那样已是错了辈分。
我敷衍一句吃饭吧,他不死心,扒两口饭又追问:“迁儿哥哥上哪去了?”
淑贤咳一下,说秀海好好吃饭。
秀海却放下筷子。
“爸爸你又把迁儿哥哥扔了是麽?”
我“呼”地站起来,差点掀翻桌子,芹儿哇地哭出来,淑贤赶忙放下手里的碗去拍著采芹。我甩手离开。进屋的时候看到秀海也撂下饭碗跑出去,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
之後的几天我们之间的气氛都很不好,淑贤一直劝我说秀海还是小孩,不要跟他计较。我懂,我并不是计较,我只是没有办法和他解释。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