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笑问:“怎的,这麽快就想家了?”
语欢揉揉眼角,摇摇头:“草民没有家。”
长清一笑,击掌道:“朕糊涂了,你方才说过,你是江湖浪子,四海为家。”
第二一章 灯会
乌纱绝非如拾地芥。刚被登庸,帽儿不会太大,语欢知道。可是,他不知可以小到这种境界。武节将军,听上去听拽,实际上,就是个六品官。京师内九门,外七门,每门设千总把守,称为门千总。那个是七品。语欢宁可去当这门千总,起码有事做。不过,好歹皇帝没把他给分配到海关去,否则他这辈子别想翻身。
皇城里有那麽一堆房子,专程给语欢这类无家可归的官员住。无家可归,九成都是因为从外地来。都说身在皇城三分贵,越是穷人,就越爱攀比。这些个穷人,要不是从农村来的粗打手,要不是从田地来的酸书生,你瞧不起我,我瞧不起你,都觉得自己才是大庆最後一个人才。
语欢被扔到这堆人里头,自然没好日子过。一个人靠著踩狗屎的运气当官,不被鄙视都难。虽然对语欢来说,六品真的太低。头一天领了官服,盘领右衽,袖宽三尺。袍子是青色的,纹路是一寸小花骨朵,展脚襆头配著,不到大场合是用不上的。
不过语欢运气好。皇上赶回长安,就是为了赶著过春节。大庆京师的春节,那真不是一般的热闹,坊巷市井,酒楼歌馆,常闹至四鼓後方靖,而到了五鼓,又有趁早市的人开张。光是放礼炮,都可以轰死方圆几百里的百姓。
长安过节的一大特色,热闹。二,灯会。三,灯船。来了若错过任何一项,就是一大损失。大年三十未至,街坊就已吵得翻了天。语欢穿著便服在人群中走,挤来挤去油都可以挤出来。人们还嫌不够热闹,喳喳喳,喳喳喳,麻雀似的围在一起大聊特聊。
走著走著,语欢想起了上次来这里的情景。当时是为了去参加武林大会,跟著一堆人。爹,娘,哥哥姐姐,仙仙,筱莆,嫣烟。当时那个场景,真叫一个欢腾。为了摆脱那几个丫头,他还辛苦跑去买胭脂。路过玩具摊时,语欢禁不住停下来。拿起一个捻捻转儿,晃荡几下。一晃,把满腹心事都晃荡出来。受不住,放下,开溜。
喧嚣的长街,依旧如游龙,卡嚓切断了京师路。金黄色,却一点也不俗。
走一段,路过一架小桥。桥上的男女点著灯笼,光芒照著两人的脸。不似江南女子的粉嫩,京师的女子娇豔如花,含情脉脉地与情郎相视,真是甜到人心窝里去。
灯船如珠如樱如红豆,一条河上四处漂流,还有不少人往里放船,表情岂止一个虔诚了得。语欢看著那一排排船儿,翻红荷叶,微皱水波,忍不住笑了。蹲在岸边,灯心明红,旁边却喧嚷起来。语欢抬头,朝人们所看的地方望去。
河岸边,一堆官兵列成一排。他们周围一圈,人都走得干净,相当杀风景。站在官兵里面的人语欢看不清楚,却从别人口中听到了那三个字。九皇子。
“真是奇了,九皇子怎麽年年都往这里跑?莫非,他是想在民间找个姑娘当妃子?”
“你就做春秋大梦去吧。他若想找媳妇,为何不穿便服。找这麽多人把岸边围得水泄不通,莫不成是准备从河里捞姑娘?再说,据说九皇子有心上人了,现在和他关系好得很。”
“哎,你说的是余大人的闺女。那丫头有哪点好?是个青白眼不说,还娇气得不得了。”
“皇上不急太监急。她不配九皇子,你配?”
“九皇子长得那麽漂亮,又能干,说不定以後还是皇帝呢。这天下,就没个人能配得起他。”
“嘘,小声啊,这种话你怎敢乱说?”
两个谈话的姑娘走了。
语欢心中乱跳,嘴唇抿了数次,还是依然干涩。那群官兵围得很密,他根本无法看到里面的人。只是,心中一直在想。他们只隔了这麽一点距离。
语欢试著挪动脚步,近一些,再近一些。
两个肩并肩靠著的士兵,手臂间露了个缝儿。语欢弓下身,往缝隙里看去。
里面的人正坐在岸边,翘著二郎腿,看似随意,却相当端庄。头上的发冠,自是一年比一年华美,头发也长长不止一点。落於腰际,柔顺滑落,被灯船里的烛火照得发亮。
语欢吞了口唾ye,鼻子有些酸。
有个姑娘小声问官兵:“大人,请问九皇子殿下在这里做什麽?”那官兵道:“我也不知道。主子不每次来都坐这麽,就看著河床不动,估计是赏景吧。”
鸣见半侧过头,那官兵立刻闭嘴。额心的象眼儿印记依然Jing致。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看到他的感觉一如以往,惊豔。只是,这一次的感觉比以前都要强烈得多。
鸣见今年二十岁。已到了行冠礼的年纪。才到了行冠礼的年纪,就已长成这样,不知以後还会变多少。掰手指算算,他们认识十四五个年岁了。可语欢到现在还未了解他。
鸣见坐了一会,忽然站起来,击掌,转身走掉。官兵随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