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那剑客在破庙里住了下来。
一如之前所言,和尚做早课时,他便在后院练剑。那只手原先只用来握剑,现在无论是挑水劈柴,还是做其他粗活儿,样样都已熟稔。和尚去镇上时,他亦会尾随在后,闲时还会抓抓偷儿,暗暗教训一番那些挑事的人。
三更,玄空闻见动静,由床上起了,披着袍子提灯出去一觑。
江燕云闻声止步。秋月下,那身影甚是单薄,眉宇间还有未化开的戾气。和尚愣了片刻,便急急奔回屋中。
灯火微弱,玄空将温水倒在那手臂的刀口上。江燕云缓道:“毋须担心,只不过皮rou伤。”过去,他上阵杀敌,这点伤早便习惯,不觉痛痒。
没听见和尚回应,江燕云侧头看了看,便见朦胧的微光下,那眉目温婉,好似有什么隐忍不发,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抬眼时两人目光撞个正着。瞅见那双眼时,江燕云心中一动,只觉胸口的浊气逐渐散开。
他默默攥紧双拳时,便听身边那声音响起:“那可是些流民?”
“嗯。”如今世道纷乱,流民四蹿,当中自然不乏一些四处做恶的宵小之辈。
话说,之前那帮山贼被除去之后,安陵镇安宁了一段时日,不日前却又来了一批恶人,极是嚣张。只是,今夜之后,日后还要有恶徒,怕也是不敢再来了。
屋外,树上枯叶已落尽。日子飞梭,檐下的燕子又往南飞。
玄空包扎着这人手臂上的伤处,心中有话,却又说不出口,欲言又止半晌,方犹豫道:“眼下已经入冬,不久江水就会结冰,到那时……该会平静一段时日。”他说这一番话,实是要提醒这个男人,若是他要离开,现下正是最后的时机。
江燕云并不答话,玄空心里本有一丝期盼——出家人不可妄念,他尚不知自己已经破戒,他虽入世,却犹在世外,纵是半步红尘,一颗心仍是澄净如冼,勿怪就连鬼怪对这等人趋之若鹜,便是江燕云这等如若修罗之人亦是……
见江燕云沉默不应,和尚的盼望落空,他心知江燕云早晚都要离去,他只盼……只是盼他能多留一时。玄空起来之际,手臂便被人拽住。他回首时,听江燕云道:“先前大浪,毁了几艘船舫。我打听过去,待修缮完毕尚需些时日,想是又要在小师父这儿叨扰一时了。”
玄空怔住,便看那眸子微敛,半真半假道:“若是不便,我自可去镇上找家客栈——”
“不、不,没有不便!”和尚急着说出口,接着就看江燕云抿唇莞尔,方知自己落了套。和尚经不起逗弄,一张脸顿时蹿红,像是颗烧红的石头。如今小师父也有了自己的脾气,也不等江燕云再说,站起来便出去了。
脚步声渐远,江燕云往外头看去,隐隐约约,似有白点从天穹落下。他站起来,将手伸向外头,白点落在掌心里,化作一滴水,再落进土里。
却说,原来又来了一批恶人到镇上捣乱,不久便销声匿迹。这样一来二去,加上先前的传言,人人都开始传安陵市井藏了一个隐世高人。而如今这个隐世高人,拿着扫帚,将屋檐上结冰的冰柱一个个敲下来。
今年冬日来得极早,这才不过十二月,就下了两场雪,举目看去,目光所及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和尚正在前堂讲经,想是年关将近,多了些香客前来祈福。江燕云来到佛堂时,香客已然离去。玄空双手合十跪坐于佛祖前,香烟飘渺,那身影仿佛触不可及。江燕云猛地伸出手,这才总算捏住了他。
和尚回头看他:“阿江?”
二人从相识至今也有段时日,江燕云听那一口施主一口贫僧,生觉刺耳,便执意让玄空唤他阿江,而他自己平日就唤玄空小师父,偶尔想逗弄一下和尚,就叫他一声石头儿。
“无事。”江燕云收回了手。他暗暗看了眼自己的掌心,方才……他竟觉得这和尚好似离自己极远,像是要消逝一样。顿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
而后数日,江燕云便有些愁眉不展。
玄空知他向来思虑极多,心道,阿江冷心冷情,不予亲近,几次想问都按捺下来,唯恐唐突,殊不知,这一次,江燕云的忧乃是同他有关。
此日夜里,江燕云又一次梦魇。
他由床上坐起,擦了擦额上的汗。而后,他拿起剑。
那剑法本是飘逸灵秀,现在却是招招肃杀。江燕云满目通红,似将那些树木都当成了仇人,每一式仿佛都带着滔天恨意。江燕云挥剑直至力竭,他停了下来。耳边又响起了和尚的念经声,那犹如涌向心智的一抹清泉,令他逐渐清醒。
江燕云环顾着这片树林,佛声渐渐。
江燕云放下手中利器,向后倒卧在雪地之中。分明是冰冷彻骨,他竟觉得耳目渐明。
此时,他的识海里凭空响起到一个声音——若他目中尽是恨意,它们自然都成了他的仇人。这些树木,伐过又生,终是除不尽。
若他能放下,这一东西,也不过是死物罢了。
人生几十,不过一瞬。他又何须执念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