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珍打量着对面沙发上的男人。
其实早在去年冬天她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了。
那天她从小腼腆害羞的儿子忽然打电话告诉她自己要结婚了,对象是一个叫做宗铭的中国男人,刑警。
听到这个消息她的第一反应是去看桌子上的台历,确定今天不是愚人节,也不是万圣节。她无法想象自己见了喜欢的姑娘就脸红、写一封情书夹在书包里一个学期都不敢递出去的小儿子,居然会爱上一个比他大整整十二岁的中国男人。
这不是扯淡么?
比她这个当妈的只小八岁!
这就是传说中的恋父情节吗?原来单亲家庭对孩子的影响这么大吗?
李珍心都要碎了,只有心当时就飞到中国去把自己失心疯的儿子揪回家。然而那阵子家里的老太太正在生病,一刻都离不开人,她只能先把小的放到一边,照顾好老的再说。
后来她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刚开始的反应似乎有点过于激烈了。李维斯虽然从小脾气软糯,但极有主见,大约是家里没有成年男人的缘故,他从中二期以后就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凡事都和大人平等商讨,这次忽然郑重其事地说要结婚,未必是一时冲动。
李珍说服自己尊重儿子的选择,理解他特立独行的爱情,之后几个月里通过越洋电话和他拐弯抹角地聊天儿,了解他与宗铭相处的点点滴滴……渐渐她发现自己从前的想法错了,这个叫宗铭的男人其实才是最了解李维斯,最懂他最爱他的人。
她的儿子这么多年压抑自己的心性,四平八稳地活着,只是为了不让她和外婆担心,实际上他的骨子里和他父亲一样,充满挑战未知世界的渴望,充满令她这个母亲完全陌生的,雄性动物特有的征服欲和好胜心。
宗铭身上成熟而强势的东西吸引着他,指引着他,给予他从小缺失的成年男性的引领与爱,填补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空白。
儿子大了,她已经给了他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是时候放手,把他交给另一个人了。
然而……
就是这个人吗?
李珍再次审视对面沙发上的男人。她曾经看过宗铭的照片,春节的时候还在视频里见过他一次,但此刻面对真人,却完全无法把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宗铭和面前苍白病弱的男人联系起来。
原来他真的伤得这么重啊?
比自家儿子看上去惨多了……
满腔怨愤就这样随着徐徐清风不知不觉地散去了大半,李珍一路上打好的腹稿一个字也教训不出来。
“妈妈,一路辛苦了,怎么没提前……打电话,我好叫人接你。”对面病弱的男人温然开口,气息虚浮,带着浓浓的歉意,“石湖农场偏,路不好找。”
李珍被他一句“妈妈”叫得心一颤,李维斯从小就喜欢亲亲热热地叫她叠音,长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从不干巴巴地叫她“妈”,有时候还撒娇叫“妈咪”。
没想到宗铭也随他这么叫。
叫得她心都软了。
“你们都病着,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哪里用人接了。”李珍的普通话带点南方口音,心里再不高兴,嘴巴也厉害不起来,“我在机场专门下了国内的打车APP,发定位过去就好了,司机一点路都没有绕。”
“那就好。”宗铭松了口气,微微地笑了,然而眼神里还是带着轻柔的歉意,仿佛正在为慢待了她这个贵客而内疚不已。
李珍的心越发软了。
李维斯端着茶盘出来,看到沙发上病弱不堪的宗铭吓得差点跳起来——是,他是重伤未愈,但也不至于惨成这个样子吧?这苍白的面容,这虚弱的眼神,这中气不足的嗓音,这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去的坐姿……和刚才抱着自己不放手的色狼真的是一个人吗?
你又作什么妖?李维斯在母亲看不见的角度以口型训斥:这副鬼样子是要吓死人吗?
“妈妈喝茶……”宗铭眼皮都没抬一下,拄着沙发扶手作势起来要接茶盘,脚底下一踉跄差点摔倒。李珍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扶住他:“不要动不要动,你坐着我自己来!”
宗铭微微挣扎了一下,在她的搀扶下无奈坐下来,歉然道:“真是抱歉,还要你亲自……”
“没事了,都是自家人,那么客气做什么。”李珍接过茶盘,又心疼起儿子来:“Perrey!你不好好歇着跑来跑去忙什么,妈妈要喝水会自己去倒的。”
“我泡的茶好喝。”李维斯笑嘻嘻地挨着她坐下,“再说你也不知道水在哪儿。”
“那么大的厨房妈妈还看不见吗?你又会泡什么茶了,还不是小时候跟我混了几节茶艺课学的。”李珍将茶杯一一摆好,“我都说了我是来照顾你们的,从现在起什么都不用你们动手了,都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养伤!”
“妈妈你好凶。”李维斯端着茶杯递给她,“没有我这个微笑天使,家里的餐馆是不是都没人敢进去吃饭了?”
“乌鸦嘴,生意不知道多好呢!”李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