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气压入骨髓,解去连日以来的暑热难当,化开大片清凉。
有人在殿中往来,人影朦胧,话音灌入耳中,并不十分清晰,不足以将人自旷日持久的混乱浅眠中惊醒。
陆侵将几柄剑擦了又擦,终究耐不住性子,吼了一嗓子,真当这屋子是自己家?吵死了,都滚出去。
这人自当了皇帝,脾气越发嚣张。陆扬眉吐吐舌头,和陈聿一前一后滚出钩弋殿,又被陆侵从里面吼道:关门!
陆扬眉抬腿便要冲回去吵架,被常僧玉劝住,宁拆十座庙不打落水狗,八殿下,算了吧。
陆侵将门闩了,靠在门上抱臂看了一阵,终于踱步到榻前,弯腰道:元二。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元翡沉沉合着眼,睫毛在消瘦的面颊上拥出一片Yin影,悄无声息。
方才那困倦嫌吵的神情熟悉至极,一闪而过,仿似只是陆侵的错觉。
果然只是错觉。
他百无聊赖,照旧靠榻边在地上曲腿坐了,抄起本书来。
起初不知那凶险法子结果如何,日以继夜心神不宁,继而元翡脉象稳下来,与常人无异,只是一连半月始终不醒,他更加心浮气躁,但日子久了,竟也习惯成自然,元翡睡着荒废时光,他在榻边读书破万卷,朱批奏折骂人时下笔如有神。
翻过一页,脆弱的纸张在他指下发出轻微的窸窣声。身后响起一把细微低哑的声音:陛下还要指婚吗?
陆侵耳中嗡的一声。
身后如一片羽毛般飘忽易惊的轻缓呼吸让人一动不敢动,他僵了足足半晌,捏着纸页的指头猛然不可自抑地抖了起来,两指生硬地一错,金贵古籍里的书页硬生生被他掐断,发出一声脆弱的裂响,在静谧的宫殿内清晰至极。
身后人轻忽一笑。细微的气流如有实体,带着滚烫的火花涌进后颈,陆侵耳中尖锐的嗡鸣声霎时被浇了个透。待到清凉的空气骤然涌入脑中,他下意识将书一卷,回手便作势要打,混账,骗上瘾了?
元翡无力躲开,却被吓得眯了眯眼。指婚这事的典故陆侵记得清清楚楚,当下丢开书爬起来靠近,架在她身上俯身观察半晌,沙哑道:糟糠之妻,指不出手,朕自己留着罢了。
话音落地,元翡默了默,慢慢将脸缩回被中,给我镜子。
陆侵摇头道:不敢给你。
元翡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尚有些无力,满面倦色,几许探究。陆侵法不容情辣手摧花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后背全是疤,还掉了好些头发,不是糟糠之妻是什么。不要看了。
淡色瞳仁定定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足足过了半晌,陆侵道:信了?
元翡仍不开口。陆侵接着道:信了。
元翡慢慢将眼睛也遮住了,吃力地转向床里,却被陆侵从后面抱住了。背后伤口愈合极慢,他不敢硬抱,松松搂着。元翡蜷在他怀里,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被他将手握在掌心里,都是伤别乱动。
元翡有些急,闷声道:你不要骗我,说实话。真的很很丑么?
陆侵道:假的。还是很漂亮,不是什么糟糠妻,他将下巴搁在元翡肩颈窝里,鼻端拂在她清香柔软的长发中,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半晌才道:是我的乖妹妹。
元翡病中乏力,撑不过几刻便又沉沉睡过去。吴其江带着朱乘等人来探望,也只是将带来的新鲜玩意放下,在外殿被陆侵心不在焉地请几盏茶。宫情坐得老远,一副下一瞬便要逃跑的架势,朱乘等人都不以为意,唯有安平流问:这是怎么了?快坐过来,陛下倒茶了,你来看看这个茶,简直排场,跟水似的,泡了几泡了都不知道换吴将军?
半晌没人理他。宫情装死,朱乘装聋,陆侵望着里间殿门心不在焉,唯有吴其江笑得全身发抖,半晌才通红着脸道:你还不知道?宫将军怕女人!
宫情对女人一向退避三舍,寻常宫女歌女也就罢了,元翡这样在他眼皮子底下共事了近四年的毕竟不同。元翡是个女人,这事对宫将军打击不小,这日放下两根珍品老参,又领兵去了塞北,彻底逃之夭夭。
元翡听陆侵讲这些神神道道的笑话,笑得有些咳嗽。陆侵盛了半碗鸡汤,轻吹了吹。下颌一凉,是被她的指尖轻轻摸了一下。
她虽然面色苍白,但双眼明亮,见陆侵被凉得一震,立刻缩回手去,小声道:以前没有这么瘦的。
新帝登基,要斡旋的事宜堆积成山。辰山一战中的伤尚且未愈,又有无数殚Jing竭虑的事压上来,陆侵瘦了足足半圈,连颌骨曲线都清晰至锋利。
陆侵将汤递给她,这些笨蛋用着不趁手,朝中缺你。
元翡笑道:我怎么回得去?
颍川侯非男儿身的事虽不至路人皆知的地步,却也只是因这段日子朝中人人自顾不暇,一时无人提起,再过两月,恐怕难防悠悠众口,迟早要败露于天下。
陆侵道:由你做主,想回便回,办法我想。先起来吃饭,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