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51.临谷(上篇)</h1>
这季节好容易才从冬的荒芜寒冷里挣脱出来,太阳光还是稍嫌稀薄,偶来的一阵风,也冷锐得像刀。
小满在Cao场边的长椅子上坐着,手中握着铅笔,膝盖上摊一本写生簿,垂头一笔一笔慢慢画。
他背靠着的那一棵梧桐似乎也还停留在冬日时的形态,光秃秃的,只有近到跟前看了,才能瞅见枝杈上新生出来的嫩叶。
Cao场上有人热火朝天地垒球,在他边上,也有三三两两捧着书聚在一起探讨功课的。
他只管低头画,置身事外似的,也像一处别样风景。
宛嘉在前,煦和在后,两个人远远的走过来,都到他跟前了,他这才搁笔抬头。
他两个才打完一场网球,宛嘉脸有些红扑扑的,几昝汗shi的刘海黏在额际,煦和手上拿着脱下来的外套,单穿一件薄线衫,脖子上却还系着一条手织的毛线围巾,看起来多少不lun不类。
小满问他,“热成这样还不摘围巾?”
煦和一笑,牙白得晃眼,答得也干脆,“不摘。”
宛嘉原本因打球泛红的脸不晓得怎么更红了一层,嘴上却只轻轻嘟嚷一声,“十三点。别睬他。”
她盯着小满摊开着的写生簿,又好奇地笑问,“你画的还是寄给阿姐的?”
他脸不觉也一烧,摇头回道,“不是。给校刊的。前几日……”
他忽然一顿,眼睛看着前头,他们循他视线看过去,就见远远的,有个细挑个儿的女孩子朝他们招手,亭亭地朝这边过来。
煦和与宛嘉都对她没什么印象,难免茫然。
小满朝她回招一下手,再和他们解释。
前几日,他在画室里整理旧年暑期在街头替人画肖像时贴在木板上用作揽客的那些画,恰好被过来寻人的这一位姓覃的学姐瞧见了,她说自己是负责校刊编筹的,就邀他替校刊画些校园生活即景类的插图。
说话间,人已到了他们跟前。
这位覃学姐留一个齐头帘的童花头,面孔生得秀丽,神情却不大活泼,甚而有些犀利,她鼻梁上架副细框眼镜,手上还抱一摞文书类的材料,若不是也身穿着一式蓝衣黑裙的学生服,看起来倒更像是教课先生。
她礼貌一笑,向他们自我介绍一番,很自然地再走近一些,立在小满边上细细端详他已画了一半的插图,就旁若无人地与他就着图画的内容交流起来。
覃学姐说着话,眼睛大部分时候专注地停驻在那本写生簿上,时不时的,却又总有些漫不经心似地转移到小满身上。
宛嘉与煦和在边上几乎插不进话,无形里就受了冷落。
小满和她一来一去说话,称不上敷衍,却也有些拘束,总没太大热情。
三个人闲散的氛围倒无端被她搅合得有些不自在。
这样好一会儿,覃学姐仿佛终于也觉出没意思,略有失落似地向他们道声再会,就走了。
三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彼此一对看,又不约而同几乎同时一笑。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Cao场上垒球的人,在边上聚一道谈天的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干净,周遭一下子静下来。
小满合上写生簿,煦和脑子里不晓得想到什么,突然在他边上没头没脑地感慨笑道,“我觉得,将来娶妻一定要寻一个长头发,性情也温柔的女子。最好像你阿姐那样。”
话一出口,他看小满微微变了脸色,方才觉出失言,其实也还有些困惑,不晓得自己究竟哪里说错了话,就也只是滞着。
一时里,气氛无声凝固住了似的。
末了还是宛嘉轻声打破了沉闷,“你不要随便拿人家阿姐开玩笑。”
煦和回神来,一声抱歉还没出口,小满反而不以为意地一笑,坦然直白地道,“我说过,她不是我阿姐。她是我要娶的人。”
其实年初四在小满家做客时,他们就多少瞧出了一些端倪。
但看他竟就这样毫不掩饰地坦白,仍不免吃惊。
这一下,又是短暂静默。
几只麻雀停在他们边上,朝前蹦跳了几步,又喳喳叫着展开翅膀飞上天去。
煦和先笑起来,无声拍一拍他肩膀,目光里带着理解,又有几分佩服,宛嘉就笑道,“那你可要快些,不要让阿姐等太久了。”
他们这样子,小满心里很有些暖的,却又不晓得该说什么,就笑答一声,“好”。
这年春,小满开始忙碌,书读到第二年,课业变得繁重,绘画社还照例去,应了覃学姐要替校刊画插图的,也是一期不落地画。
覃学姐给的主题是校园生活,每期一幅,刊在副版上。这桩任务并没有报酬,他却渐渐的,从中寻到了另一种兴趣。
像暑期时候替人绘肖像时会不自由自主加入自己的想象一样,这一回,他也不愿意死板地单画某一样人或者景,不论画什么,都想要赋予它一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