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草被瞬间点燃,橙红色的一小片。他靠回座椅,含了一口又浓又苦的烟在嘴里,也降下车窗,一只胳膊架在车门上。
“没想到您还抽烟。”
“以前抽,现在不抽了。”
杜以泽来了兴致,给自己也点上一根,悠哉悠哉地聊起天来,“你看看,他们都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接着叹了口气,“真够成的。”
顾溟看了看后视镜,发现那辆本田已经不见了,指不定已经被赶到长龙的尾巴上去了。他刚目睹了几次杜以泽猛踩油门插队别车,说,“晚点也没关系,不用这么赶,本来就是临时凑的局。”
“这时候可不能让,否则能堵到半夜去了。”杜以泽从车窗里探出上半身,朝车屁股后面对他骂骂咧咧了十来分钟的男司机竖了个中指,又坐了回来,“我这都是跟我妈学的,”他看一眼顾溟,继续说道,“她是个普通人,很普通的人——我也是,夹缝求生,不能退让,什么都要抢在最前。我们这种人啊,不做第一名的话不晓得会烂在哪个角落里。”他顿了顿,熟练地吞云吐雾,“您是不知道,筒子楼里连上厕所都得抢,所以我才练就了这么一身挤人插队的本领。”说完自己都乐了起来。
顾溟踌躇着问,“我听说,你之前是读警校的。”
杜以泽勾起嘴角,“对。”
“……那这种’私活’应该是不能接的吧。”他指的是给顾烨干活。
杜以泽耸肩,“我早就被开了。哎,不讲啦,普通人的生活没什么好听的,都是些芝麻大小的琐碎。”他伸长脖子看了看前方,“可算是动起来了。”
顾溟没再说话,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并且惊异地发现自己连她的面庞都记不清楚了。到现在他们竟然连一张合照都没有,母亲的五官变成了一团漂浮的云雾。
她是个温柔的人,握着他的手教他一撇一捺,凑在他耳边说:妈妈不求你金钵满钵,更不求你名扬四海,做个谦恭的普通人,快快乐乐的就好啦。
可是妈妈,我该怎么做?
顾溟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杜以泽吞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按灭,踩下油门,直视着远方,“顾先生,你不是。”
顾溟将脑袋从车窗里探了出去,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印着前车闪烁的尾灯——他的眼珠很黑,杏仁一样的瞳仁,也很深邃,像能盛下一片星河。
这根烟烧得很慢,朦朦胧胧地缠在他的指尖上,晚风一吹就散了。
47.
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顾溟一进夜店就被音响震得头皮发麻,舞池里的彩色激光灯刺得他眼睛睁都睁不开。走廊上的男女看起来刚刚pre-game完,手里还拿着酒杯,互相搂着腰拦着肩,雀跃欢呼加尖叫。他避之不及,额头上布了一层汗,低着头避免被人看到自己的脸——尽管环境昏暗,比肩接踵,根本不可能看得清谁是谁。
夜店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来的路上顾溟根本不敢脱外套,贴身穿的衬衫早都shi透了。他贴着墙朝里挤,一个转弯拐进卫生间,躲进最后一个隔间,这才把风衣脱了下来。
他解下藏在外套下的鸭舌帽戴在头上,把帽檐压低,又将腰上缠的围巾取了下来,在脖子上缠了两圈,遮住大半张脸——装备实在不多,他热得慌,干脆把衬衫外的毛衣也脱了,跟风衣一起扔在地上。
杜以泽将车停在了夜店后门门口的露天停车场,他正靠着一颗梧桐树接电话,万万没想到顾溟竟然换了身行头从后门走了出来——骗骗外人就算了,这都是什么装扮?他眯了眯眼,对着话筒对面几个还堵在半路的小弟说,“到了到了。我看着呢,你们可以回去了。”
气温早已跌破零点,南方城市不比北方城市干燥,冷起来的时候冻的人骨头都疼。寒风好似刀片,从顾溟的袖口和裤管里灌进去,刮得皮肤刺刺地疼。他走了三条街,觉得刚才不应该脱毛衣的,于是跑进一家超市里买了件运动外套穿上。
顾溟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头,把拉链拉上,抱着臂裹紧外套。他的心脏自从他下了杜以泽的车以后就刹不住车似地疯狂蹦跳着,甚至让他有些承受不住——原来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紧张,只是紧张,也许人在做重大决定的时候,总会感到不舒适。
顾溟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的人流,他们脚步匆忙,如同不停向前滚动的海浪,脸上大多挂着笑,只一眼便能看出心中的欢喜。他却在原地停下,犹如一颗固执的石砾。
他望着天空想,那个时候,顾烨怎么就知道他在哪,还能Jing确到门栋?
明明李明宇没有机会通报任何消息。
他伸手去摸右耳上的耳钉——那颗黑色的小耳钉,还有点沉,摸上去的时候仿佛能够唤醒被刺穿时的疼痛感。
这股凭空而来的疼痛感突然将他唤醒,顾溟手忙脚乱地取下耳钉,扔在地上踩了几脚,发现踩不碎以后,气急败坏地将它踢进了下水道里。他捂着胸口,压着那颗扑通扑通的心脏,好像终于摆脱了那条尾随自己的恶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