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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的上海,形势严峻。时逢“双十节”辛亥革命纪念日,是挂亲汪的旗还是挂亲重庆的旗成了敏感问题。租界当局怕事情闹得难以控制,在租界里做了相当严密的防范。夜里实行宵禁,白天设置路障与哨口,一切车辆与行人都要服从检查。(上海歹土)
柳彦杰的车刚从公共租界的哨口处通过,驶往南京路。今天是柳晨曦的生日,柳彦杰想去永安买件礼物。男人的礼物不好买。像白三爷那样有喜好的,东西反而好准备。柳晨曦似乎从来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柳彦杰考虑送他一块Longines怀表,柳晨曦应该还是会喜欢的。
驶进蓝维蔼路,人多起来,车就像开不动似的,时走时停。与柳彦杰并行的一辆电车,车身上是大幅的汪Jing卫头像。柳彦杰想到前日被请到南市去听演说。那天到了许多租界机构的代表,甚至还有几十名学生。会场内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警察,都是佩着枪的。讲演颂扬的是汪的政权,席间还有青年向他发了反蒋介石的宣传册。电线杆上到处贴着反共标语。警察局门口还挂着“和平反共建国”的横幅。柳彦杰对演讲是反感的。这些台面上的人,永远是嘴上一套,做得又是另一套。国人在中华土地上斗来斗去,日本人在这里还是日本人。
汪系如今在上海是占了绝对的优势,有日本人在庇护,才做得那么大。柳彦杰又想到柳晨曦,他回上海也快一年了。柳彦杰猜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消极。如果是一年前,看见这样的情景,他怕是要当街就撕标语发传单的。柳彦杰看到中百公司后,零星地贴了几张反日标语。有五个穿着蓝色学生装的女学生正在小心地分发反汪的小册子。这是上海滩上极少敢公然反日的爱国青年。一位穿着欧式连衣裙披着羊毛披风的漂亮小姐从中百公司前走过,她对那五位女学生轻轻地挥了手。她们很快就散去了。柳彦杰觉得她的侧脸有些像陈衍仪。
“最近,大少爷与陈家小姐处得怎样?”柳彦杰问。
“昨天大少爷和陈小姐看了电影,”陈琦说,“叫乱世……”
“乱世佳人。”
“不是,我记得不叫这个,”陈琦想了想,说:“我想起来了,是乱世风云。二娣看过,是部讲上海的电影。挺悲的,最后,里面的人差不多都死了。”
柳彦杰倒没想到他们会看这样的片子。他以为柳晨曦一定会陪陈衍仪看郝思嘉与白瑞德。上海小姐都喜欢看西洋电影。他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和之前一样,吃了午饭就回家了。”
“回来做了些什么?”
“听美娟说,下午大少爷去看了小人。”
柳彦杰点头。他又说了些杂事,接着问:“二娣好吗?”
“好,”陈琦腼腆地笑着,“她昨天对我说,我可能就要做爸爸了。”
柳彦杰楞了一下。想到一个比自己年轻五岁的男人,已经快要有小人了。不知什么原因,柳彦杰心里突然不是很舒服。就好像本该是他先做好的事情,他没做,被人赶先了,然后心里越来越后怕似的。柳晨曦最近总是在他耳边说,“你要和别人一样,什么年纪就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不然,等你老了,会后悔的。”原先柳彦杰以为他是想得太多,不信任自己。现在想想,也许不是那样。他和柳晨曦是不可能有孩子的。现在年轻觉得无所谓的事情,到老了可能反而变成一个rou疙瘩。当身边的人都子孙满堂的时候,那时自己的心境不同了,他会想什么,是不是该后悔了?柳彦杰此刻有些能体会到柳晨曦说的话。柳晨曦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他突然有点明白柳晨曦为何那么执意要认林若梅的小人。
一路上,陈琦和老胡乐呵呵地说着话。柳彦杰适应不了那两人的喜悦。他嘱咐陈琦,让二娣呆在租界的家里哪儿也别去。柳彦杰将脸转向窗外,想着小人的事。柳彦杰不信柳家的下人们没在那条帘子后议论过林若梅与那小人,他们只是还没那个胆在他面前说。现在外面大米紧张,许多过去用娘姨的人家都把姨娘辞了。家里少个人吃饭,饭就能多吃几天。如果他将小人带回柳家,那些下人同样不敢多嘴。他们只是做的事简单,脑子并不简单。就算不为东家想,也会为自己想。
“老胡,把车开到国富门路去。”柳彦杰突然说。
老胡对柳彦杰忽然要去国富门路感到诧异。“二少爷,永安公司就在前头了,”他问,“不去了吗?”
“不去了。”
老胡在前方路口掉了头。
车在快到美娟家的时候,柳彦杰塞了不少钱在陈琦手里,对他说:“等会儿你去把小人抱下来,这些钱给他们家。”
陈琦无措地拿着钱,吃惊地望着柳彦杰。
“还不快去!”柳彦杰说。
“二少爷,那小人……是要抱回家?”
“柳家愿意养这个小人,是他的福气。”柳彦杰说。
陈琦对这话显得为难,他小心地说:“要不我告诉他们。大少爷喜欢这孩子,准备拿他当亲生的,”接着,他又犹豫,“只是大少爷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