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着脑袋,不知哪儿来的好兴致,简单的旋律不断地回荡,很好听。方措一时愣住,方牧抽空朝方措招招手,“过来。”
方措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躺下来。夜晚的高原温度降得很厉害,他没有方牧的好火气,冷风直往他的脖子里灌,迅速地带走了他体表的温度,他的心脏缩成一团,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靠近方牧而不自觉地开始紧张。
方牧拿过他的单反,摆弄了几下,递给他看——取景器里是高原的星空,像砸碎了一颗硕大的钻石,大大小小的碎钻迸溅开来,散落在深蓝的天鹅绒上,散发着璀璨的光芒,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光芒。那是在城市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美景,天地间好像就只剩下自己和身边的人。方措一颗鼓噪的心脏渐渐沉寂下来,像被一团暖烘烘的火焰烤着。
方牧将单反递还给他,方措将相机放在自己胸口,完全没有要去将这样的美景记录在相机上的冲动。不知道躺了多久,从月亮落下到银河升起,方牧坐起身,点了根烟,拍拍方措,“好了,回去了。”
方措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冻僵了。方牧见方措不见起来,回头一看,顿时明了,哂笑一声,“冻僵了?真是没用。”他将烟叼在嘴里,将方措拉起来,单腿跪在地上,用自己的双手用力揉搓他,从小腿到大腿,从手臂到胳膊,再是两颊,他的手粗糙而有力,几乎要搓下一张皮来。方措浑身都疼,却只拿一双星子般明亮的眼睛望着方牧。
他叼着烟,暗淡的星火照耀,锋利狭长的眼角眉梢,漫不经心的神情和专注的眼神,好像断崖独坐凝望翻涌云海心平如镜。方措的心猛的像被击打,一种仓皇和闷痛,他不由开口,“方牧……”声音因为变声期和寒冷低温,显得粗噶低压。
方牧抬头看他一眼,却没有等来他接下来的话。少年开了口,却只是感到茫然,心神好像被什么摄住,不知道要说什么,见方牧低下头去,又叫了一声,“方牧……”
方牧奇怪地看他一眼,一弹他的额头,“干什么,听你那公鸭一样的嗓音叫我的名字,很万念俱灰好吗?”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居高临下地看少年,“好了,起来吧。”
他率先朝前面走去,山石被山地靴碾压得咯吱作响。
方措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地跟在男人背后朝扎吉老爹的家走去。
☆、第十三章
他梦见很久之前的事,以为是早就忘却的,却在梦中再一次清晰的呈现。他还是五六岁的样子,极度嗜睡的年纪,那一天却无故惊醒,有灯光刺激着眼皮。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母亲坐在床边的梳妆柜前,穿了一条大红色的长袖连衣裙,小心地用水钻发夹别好鬓边的发,拿起香水瓶往自己的手腕上喷了喷,又优雅地抹在耳后。
母亲是很漂亮的人,不是那种浓妆艳抹的美或是Jing雕细琢的Jing致,而是一种相当柔和纯净的女性之美。那几乎是年幼的他对女性世界所有丰沛连绵想象的来源。
她并没有注意到已经醒过来的他,转过身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他小心地伸出手,拿过梳妆柜上的香水瓶,瓶里只剩下底下浅浅一层淡紫色的透明ye体,有很好闻的味道,跟母亲身上的味道一样,他拿着手上,又混混沌沌地睡去。
他被推醒,睁开惺忪的眼睛,看见母亲就站在他床边,神色平静,外面天色未大亮。她没有去哄他,只是拿过衣服往他身上套。他不吵不闹,睡眼朦胧地任她作为。
她给他背上自己的小书包,书包里有他的衣服和她买给他的巧克力,拉着他打开房门,走在春天凌晨的小路上,天空还有未暗淡的星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她走得很快,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他一声不吭,奋力地迈动自己的小短腿,不敢要求抱,母亲身上宽大的裙摆被风吹起来,笼罩住了他的脸,视野里是一片漠漠的红,他听到母亲的高跟鞋咔哒咔哒穿过寂静的石板路。
她领他在一幢房子前停下,弯腰摸摸他的头,跟他说:“你乖,妈妈会很快来接你。”
她走了,他背着书包手上拿着那个香水瓶,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初春的的凌晨,雾霭中有冻得渗透到骨头里的寒气。
方措醒过来,屋子里的火盆已经熄了,他觉得冷,薄薄的板屋抵挡不住高原的寒气,无论是蜷缩、伸直、侧卧、平躺,依旧是冷,双脚沁凉入骨,一直折腾了很久,才又有了隐约睡意,依旧是连篇累牍的梦境——方牧站在又脏又破的悍马旁边,抽烟,他很年轻,但眼神黑沉,像深渊一样,看不到底,他看他,像打量一件物品,忽然伸手抓住他的瘦骨伶仃的胳膊将他拎到自己面前。方措本能地害怕他,因为瘦而显得特别大的眼睛鼓鼓地瞪着他。他抓起他啃得秃秃的十根手指,微微蹙眉,然后像丢掉一件无用的垃圾一样将他拎到一边,一言不发地进了车,铁家伙轰鸣着开了十几米远,又停下了。男人从车上跳下来,沉着脸大步地朝方措走来,随手拎起连踹带打的小孩儿走进了那扇门。
很杂乱的梦,有的真实,有的虚构,他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很累的。
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