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兰星的情绪并没好转。失血过多导致他脸色苍白,医院准备的营养餐他几乎动都不动。蒋济闻试图喂他吃饭,他情绪突然就激动起来,打翻了餐盘,饭菜洒了一床。
蒋济闻的忍耐到达极限,把手里的饭碗也摔了,说:“不吃算了!”
他黑着一张脸,站在一旁看着兰星。兰星还是那副模样,玻璃橱窗里没有表情的娃娃一样,木着一张脸,看了就叫人心里冒火。蒋济闻甩手就想走,他的病房就在隔壁,特地让医院排的。这时候兰星突然“呜”了一声,开始哭。
泪水像珍珠,从他那星星一样的眼睛一滴一滴滚落下来,不停地,不停地,滚落下来。
这泪珠浇熄了蒋济闻的怒火,瞬间浸软了他的心。
他走过去,伸手擦掉兰星的眼泪,轻声说:“是我不对。”
蒋济闻觉得自己错了。兰星是乖孩子,他不该怀疑这一点。兰星的异常肯定是有原因的,就像疗养院的心理医师说的,只是他们不知道原因是什么。蒋济闻想了半天,想起兰星的画,想起了王医生。
这次王医生花了比上次久得多的时间才引导兰星画出生气的原因。这个原因似乎很复杂,兰星画了许多张画,这些画晦涩难懂,顺序混乱。蒋济闻一张张地看,兰星一张张地画。
大部分的画颜色都很灰暗,复杂的线条跟混乱的场景,蒋济闻猜测这些表明的是兰星的情绪。可兰星的心情怎么会这么差呢?蒋济闻想起这几个月里兰星在疗养院画的画,大部分都很可爱,都是一些温暖的颜色跟明亮的光线。就好像突然之间兰星的心情就变差了。蒋济闻把这些告诉王医生,王医生说,兰星也许比我们想象的敏感多了,肯定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没发现的。
蒋济闻把画铺在床上,站在一边以研究对手计划书的细致跟耐心研究着兰星的画。他时不时调整某张画的位置,再退远些仔细察看。兰星真是自闭界的毕加索,蒋济闻费尽脑力,除了“心情很差”以外,没法从这些画里看出什么。
他把画收起来,整理好放到兰星的画夹里。躺倒在床上,回想起认识兰星以来的点滴,像小兽一样嚎叫的兰星,认真画画的兰星,第一次开口说话的兰星,散步时兴奋又开心的兰星,躺在彩虹被单上露出纯净笑容的兰星……他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翻着画夹。
突然,蒋济闻停下动作,看着眼前的画。
这张画蒋济闻还没看过,不是之前画的,也不是来医院后画的,那就是在星期一到星期天之间这段期间画的。
画上有个少年,蒋济闻知道那是兰星。兰星画里的自己永远都是同一个模样,小小的脑袋,小小的身体,稍稍弓着背。少年站在一座大房子的门口,孤单单地站着,画面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那幢房子跟少年。少年的身影在巨大的房子面前显得特别渺小,他就那么站着,望着远处的一片空白,好像在等着什么人,又或者刚告别了什么人。
蒋济闻继续往下翻。
整张画纸几乎全是留白,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跟四角的Yin影表明这是一个房间。有个孩子蹲在画纸的中间,小小的,缩成一团,陪着他的只有他的小小影子。
那是兰星,毫无疑问。
再往下,是一个大人,穿着黑色的风衣,背影毫不停留朝远方走去。那个远方看上去是那么远,没有尽头,只有一条无边无尽不断延伸的灰色小路。
兰星的孤单像支小箭,穿透画纸,射到蒋济闻心上。
蒋济闻认出那个朝前走不回头的大人是他自己,那是他每个星期日去看兰星,最后留给兰星的背影。他跟他说再见,摆手,兰星也朝他挥手,如果他稍微多停留一分钟,兰星就会催促似的连连挥手。他以为他的到来跟离去对兰星来说只是一个时间表上必须履行的事件,像钟表上的时针,必须一步步走完,每一步都要刚刚好,不能多,不能少。
他又忘了王医生告诉过他的话,兰星也有自己的情绪,只是他表达的方式跟普通人不一样。
在每一个他挥手告别的星期天晚上,兰星自己一人回到那间小房间时,就是这样的心情吗?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人,被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陪伴他的只有自己的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
他也会觉得孤单,他的孤单跟所有人一样,像艘汪洋中的小船,独自飘荡。
蒋济闻很快就做了决定,让兰星搬出疗养院,跟他住在一起。
他的决定很突然,疗养院跟王医生都很惊讶。王医生有点担心蒋济闻是否能照顾好兰星,蒋济闻是单身,没有其他家人,自已一个人照顾一个自闭症患者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而蒋济闻此前从未有过经验。
“你还要上班,你上班的时候兰星怎么办?”王医生问。
蒋济闻说:“找个特殊学校,康复中心,或者仍旧送到疗养院,下班后我去接他。”
蒋济闻觉得自己有些疯狂,他很少有疯狂的时候,或者应该说几乎没有过。一个三十几岁的单身男人,照顾一个十六岁的自闭少年,而这种照顾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