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麽?你不是最恨我瞧不起你吗?到底是我在轻贱你,还是你自己在轻贱自己!你究竟──”
少年抽噎著,睁大眼睛盯著他,哭著认错:“父亲,记年真的不敢了。不要赶我走,这世上只要父亲不赶我走,我便……”
花千绝看了他一会,还是摇头,冷峻的面孔上如罩寒霜,低声怒道:“你真以为自己还小?你可知我在你这个年纪都做了些什麽!你难道看不出来,你跟著我,只会永远长不大。”
花记年愣在那里,哭声居然也哽咽在喉咙里。男子寥寥几字便让他清醒了不少,此时只觉得满心羞愧愤恨。少年低著头喘息了很久,突然低笑道:“好,我走,我求也求了,跪也跪了,难不成还真要死皮赖脸的赖著你不成?”
他满不在乎的笑著,大大咧咧的开始整理起衣物,毫不在意暴露的肌肤。花千绝反手又扇了他一掌,只是力道明显的轻了许多,他看著少年难以置信扬起的脸,森然呵斥道:“别摆出这幅自甘下贱的样子!”
少年眼泪夺眶而出,随之腾然而起的还有迅如雷霆般的怒火,他面孔扭曲的大笑道:“你凭什麽管我?你有什麽资格管我!先前就理都不理,现在就是打我──”他冲上前去,用力推著男人,想把他推出门外,大声吼著:“你不是要我明天才滚的吗?现在这里还是我的地盘,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男人被他推攘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怜惜,紧接著便伸出手去,轻轻拂过少年的昏睡xue,看著突然安静的软倒在他怀里的少年,自嘲般的笑:“我不过是带几个丫头过来给你泄火罢了──谁知道又吵了起来。真是个傻子,我可都是为你好。”
朝花阁门边闪过又一个身著喜服的身影,花千绝头也不回,只是歪著头打量怀里少年泪流满面的秀气面孔,低声问:“你怎麽来了?”
添香,或者应该叫崔翠儿,斜立在门旁,脸上是被泪水冲的纵横交错的残妆。她轻声媚笑道:“我为何不能来?虽然堡主……夫君说我喝醉了,可翠儿根本没有醉,既然夫君都能在洞房时随意编个理由就出来游荡纵乐,翠儿为何不能来这朝花阁?”
花千绝冷笑道:“我还不是看他酗酒才来关心他!我这儿子还不是就因为你才被宠的经不起一点风雨,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你还有脸来?”
崔翠儿凄然道:“我不管,他就算犯了怎样的错,还是个孩子,怎能一个人与江湖险恶……”
花千绝睥睨著看她,一字一顿的说:“江湖龙潭虎xue,腥风血雨,我自然都知道。自是江湖人,难舍江湖事,他本就该接触这些,何况,我还问过他,愿不愿意放弃习武,专心享受这浮屠堡的金迷纸醉,经营这万世繁华──是他自己说要当高手的,他既然当著我的面许了愿,我便要给他这习武的阅历和机缘!我便要用这条路严格规矩的教他,半点不会徇私!我便要倾尽心力的教出一个真正的高手!”
崔翠儿大声道:“你……可是这孩子一定已经後悔了,你便当作当初没听到,用寻常的方法对他,只要你好好跟他说话,陪他走走名山大川,他必定也……毕竟他习武……也不过是希望和你能亲近些。”
花千绝蹙眉道:“谁没说过後悔想放弃的丧气话,那些又如何做的了准?我虽然还想不明白他为何见了我便变得婆婆妈妈的,可我既然是他父亲,自要从旁鞭策,告诉他如何自立,催他成长,告诉他一个人也不能依靠,不能依靠我,更不能依靠你──”
崔翠儿再三叹息,才哭泣般的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在山腰前看到他有些依靠我,才想到要娶我。可你不是说……你不懂怎麽做一个好父亲,怎麽这下子又突然悟了?”
花千绝沈默良久,才冷冷答道:“我到底懂不懂,你和红衣,不是早就知道了。只是耿勇恰巧说过……”
──“卑职在家中,时常与犬子团聚,也……也没做些什麽,只是教他习武,告他为人之道,若有人欺凌犬子,无论来者是谁,都为他出头。偶尔也与他喝著酒,天南地北的扯些烦心的事……”
如何扮演一个父慈子孝的段落,尽是愁煞了一个叱吒风云的枭雄。於是,在少年生死相搏时,他既袖手而观,又挺身相护;在少年千杯豪饮时,他既冷然相视,又忧虑尾随;在少年醉倚树梢时,他既薄情讥讽,又振衣腾跃──
谁能分辨此间,几分薄情,几分无情?一个身处局中,一个少语寡言,都倾尽了仅有了心力,既要教他自立,又要护他周全,换得的却是越发的冷漠和疏离。花开无声,哪个不是静静开败,谁来体谅他们从不在人前多言的怒放──
花千绝摇头轻声说:“我鞭策他成为高手的方法也许严厉,我教他的为人之道也许苛刻,但我的确是想领他上一条浩然大道,不愿眼见著他越走越偏。我……的确是想为他好。”
怀里的少年泪迹俨然,花千绝想了想,解下腰间浮屠令,掏出麽指大小的一个碧玉瓷瓶,统统塞入少年怀中。低声安抚道:“你要做高手,定要去江湖走一遭。我即便无情……可你是我唯一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