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着一把乌黑油亮的梳子。那是今天的战利品。“我听那些人说,这是牦牛角磨的梳。全天下只有这一把哩。”她眉飞色舞地说着,邀功似地蹭到姚十八身边,忽然眼睛直了,愣愣地盯着妆台上的那一抹骨白。
“十二,只是一把梳子而已,没事的。姐姐不会怪你,不用每天都给我送一把。”姚十八边戴耳环边说道。她手中拢着的耳环尾端坠了一颗大红色的玛瑙,亮眼夺目得很,可云十二就是不能将眼睛从那抹骨白上挪开。
它似乎有种摄人心魂的魅力,不,是魔力。那一根根蓖齿像是被施了魔法,转瞬都变做了活物,如手指勾勾般召唤着自己眼球,仿佛要诱引它飞出眼眶。云十二无端害怕起来,可光凭自己,她完全无法将自己解救出来。幸好,姚十八起身往她面前一站,大红织锦的衣服正好切断了视线,这才卸去了那股牵扯眼球的力道。
“每天?”回了魂的云十二莫名地问。
“你们昨天不是捞起来了吗?”姚十八低下头,将自己的衣裳扯匀称,“十三说你不好意思,所以帮你送过来了。”
“烬那个渣!”
回到住处,云十二才发现,她口中的那个渣烧得天昏地暗。灺虚弱地躺在床上,不停地打摆子。云十二凑过去摸灺。灺身上忽冷忽热的,连带着这房子里也忽冷忽热着,一下子如三伏酷暑,一下子又如苦九寒冬。她赶紧原路返回,找姚十八过来瞧瞧。
——姚十八不仅照管这些孩子的衣着寒暖,还担负着保证他们健康的职责。孩子们有什么小毛小病的,只需姚十八几次疗治就能很快活蹦乱跳。她那几橱架的瓶瓶罐罐和花花草草就是证明。
姚十八看了看,说是着凉了,又让云十二去叫团十五准备姜汤。那个咋咋呼呼的家伙跑走后不久,烧得糊涂了的烬十三突然开口道:“十八,我知道那梳子是你的宝贝,所以一定要还给你。”
这句梦话仿佛一柄巨锤般打中了姚十八的心事。她怔怔地在烬十三床前坐了很久很久,连云十二回来使劲摇她晃她都没有任何知觉。
待到天空微微发白,姚十八才陡然起身。久坐的关节发出响亮的咔嗒声,在黎明中显得非常清晰。烬十三早已醒过来,眼睛亮亮的,闪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你去找小风他们了?”
“嗯。我都听说了。”
沉默,不知道是羞于承认的沉默还是沉湎旧事的沉默。
“路小可……姐姐?”烬十三试探地问,灺不确定能不能用姐姐这个后缀来称呼路小可。
姚十八没有回答灺,而是抛回去一个问题:“十三,你的宝贝是什么?”这问题砸得烬十三有点呆。什么是宝贝?灺还真没去想过。
“就是你为了它连生命都可以不要的东西,或者宁愿折损一部分生命来换回它的东西。不,也不见得是东西,也可以是人。”姚十八又补了一句,目光灼灼地等着对方回答。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宝贝的东西。姚十八的宝贝就是那把骨白色的梳子。梳子其实是象征着一个人,当时被她不懂事错过。直到那天,她看到那人僵硬的身体悬吊在寨口左起的第二棵榆树上,才猛然间感到生命中少了至关重要的一块。
为了填补这块空缺,她折取了路小可的十根手指,做成了一把指骨梳。这样就可以假装那个人还在身边,每天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扎起粗粗的辫子或绾起高高的发髻。
正因为如此,十五岁那年,当时的姚十八义无反顾地选择变成一个女孩子,然后进行了没有路小可的及笄礼。可惜,路小可不会知道,她的小姚十二已经一天天变成了她当初的样子,并且也有了自己的小十二。
但姚十八不想将这些心情被人看穿,于是垂下眼帘否认道:“不,不是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决。
“什么不是的?”烬十三非常好学地穷根究底。
她看着烬十三,可话却是冲着哈喇子流了满脸的云十二说的:“你们要习惯离别。世界那么大,又那么动荡,眨眼间你就会失去些什么。”这话的语调并不哀伤,仿佛失去不是多可怕的事情。看来她真的是早已习惯那些层出不穷的离别了。果然,姚十八用一个转折解释了其间的原因:“但是你还会得到另外些什么。”
说完这两句,姚十八又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云十二。那个小家伙睡得很香,白日里的跋扈嚣张在梦乡中全然消散,蜷缩着的小身躯像一团蒲公英绒球。可是,这些柔软的冠毛在她醒来后便会变成刺猬的刺,稍不小心就要扎伤人。
烬十三皱起眉头,表示自己听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姚十八轻轻地拍拍灺略有划痕的小脸,而后缓缓站起身来。幸好云十二已经熟睡,不然又是一场鸡飞狗跳。
临走前,姚十八又走到云十二的床边,俯下身捏捏她的小鼻头,轻声道:“早安,十二,世界很奇妙,你要喜欢它。”
她走出小竹屋时,太阳刚好突破了黎明前最长的黑暗,从远山的黑影轮廓后奋力跃出。顷刻间,天地间充盈了万丈光芒。橘色的暖光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