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往回看的时候,我已经走了这么远。从名不见经传的大学生到一线影星,剧本的编写者仿佛在对我说,我生来就是该走这条路的。
每一个镜头里我都在笑。文艺电影女主角美丽单纯的笑容,爱情喜剧里面无表情实际上必须竭力营造的搞笑气氛,那个在探险队伍里永远负责活跃气氛的短发姑娘,再到最后,一笑倾城的舞姬。
如果你让一个人猜,先天性上娱乐圈里最不可能笑的那个人,她猜上一年也不会知道是我。当年诊断的医生早已退休,支撑我的笑容的,是背后足以被称为天文数字的金额和堆积如山的药盒——
我不后悔。
我说过的,我要笑给别人看。
「舞台上的故事还在继续,舞台下的观众还在围观。
眼泪滑下,而小丑脸上的面具,坚固如昔。」
直到经纪人对我说,他谈下了的女主角。绝对称得上是圈子里的大制作,名导演和编剧,男主角更用上一部剧拿下了影帝。
女主角轻舞六岁被买入舞坊,十五岁那年一舞动天下,最后倾尽一切以舞的她,成为一国宠妃,与皇帝合葬。轻舞在整套电影中未曾笑过,只有在死亡时,嘴角带血对皇帝露出绝美的笑。是一名导演的转型之作。
唱主题曲的人,是思琳。那时她也是明星,一手钢琴与空灵歌声早已获国内外认可。我们许久没有见过,自从那次我企图自杀之后。
我凝视着邮件上她的名字,最后开始看剧本。
“你也来了。”
“嗯。”
她本不该在片场,但当我进入片场时,第一眼就捕捉到她的身影。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我们都知道对方一定会在场。
思琳身高与我相约,黑发与长睫,她的美是沉静的,当她坐在钢琴前,如果演奏永不开始,你会以为她是一个洋娃娃。
今天我的戏份还没有到,先拍的是轻舞小时候的镜头。
思琳递给我一杯咖啡,我说:“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和她差不多大。”
“小学?”她错愕。“你比我还早啊。”
所以有这样的结果才是理所当然。我们渐渐聊到当年的事,当顺势聊到舞台剧时,思琳道歉,她没有刻意避开,而是承认过往的一切。
“没关系,”我笑:“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正因为已经过去了,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是后半句话,我始终没有讲。然后电影开拍,这个角色的年龄跨度是六岁到二十八岁,整整二十二年。轻舞不停在跳,从进入舞坊被人夸耀为天才,再到十五岁成为太子的入幕之宾,直至用一场舞平息两国战争,再成为宠妃。
和俗套的电视剧不同,轻舞始终没有为后。
轻舞从来不笑,但她不笑的样子方才迷惑人心。我终于能够摆脱笑容这个诅咒,终于能够用不笑的样子来得到一切——第一次,我没有了那种等价交换的感觉。
思琳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我们逛遍了大街小巷,还有片场附近美丽的风景。在取景的地方,有一个长满合欢花的山谷,我们去了一次,雪为山蒙上一层皎洁的颜色。
“生日快乐。”我将手里的合欢花递给她,她看着那朵花,慢慢地笑了。
“你打算继续?”
“当然。”
我微笑,一如既往。
那是在暴风雨来临前她给予我的片刻宁静。
寒冬过去,电影拍摄很快到了尾声。
两国交兵,使臣来朝。我穿上戏服,站在场边,准备开拍。一切是那么的普通,因此变故才显得这样突然。在整场戏落幕之后,我直接倒在场上,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舞台上挣扎着的小丑终于获得了大家的喜爱,然后水晶灯掉下,舞台燃起烈焰,大火焚毁一切。」
医生说:“你不可能好过来了。”
我躺在床上,一脸木然。笑不出来。医生大约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景,面对不停追问的经纪人,他只是退后一步,抛下最后的宣判。“如果你想继续演下去,只有一条路。”
经纪人追着医生不停询问,最后医生冷冷地将一张名片抛在床上。他和经纪人开始交涉,说清保密金额与协定,而我捡起床上的卡片。
那是一家小诊所的地址,医生没有执业牌照。我点头,没有任何犹豫就踏了进去。这件事,我没有告诉思琳,没有告诉任何人,对外宣称是不严重的伤,只需在家中休养半月。在三天以后诊断完成,下了一种特效药,但医生告诉我,只能维持三个月。
三个月。足够了。
这样的病,我从未想过治好,能够苟延残喘,对我来说是福分。就算是等价交换,能够活到此时此刻,我心满意足。
我用咖啡将药灌下喉,开车往片场而去。
因为是最后一幕,很多人到场了,记者、粉丝,甚至是已经杀青的演员,我对每个人微笑。最后,是思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