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子盛着,不知是出于无聊还是好心情,还是机械动作,沙扬耐心而细致地把草莓酱、蓝莓酱往每片面包片上挤成各种各样的图案,像一个老艺人在打磨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陶艺作品似的。等我把水果削好切成小块放进盘子里,她又拿起沙拉酱,以同样的敬业Jing神和虔诚态度细细地挤,耐心地描,还博爱到要让每一块水果都能沾上点甜蜜之露。等全挤好了,也不吃,就端起各个碟子盘子,细细端详自己的作品,终于决定吃的时候,就拿起叉子劈头盖脑地给它们这里一下,那里一下,吃得豪兴异常,跟刚才的小心细致Jing心修饰完全判若两人。
我们随便闲扯了几句最近的见闻,就“嚓嚓嚓”像饿了一个月的老鼠一样,把茶几上的东西全干掉了,一片不留,一块不剩,连沙拉酱果酱也细细地刮来舔了。
餐后洗毕盘子,我们照样到天顶走了一圈,沙扬依然站在上次站的位置,望望远山河流,又望望那个她认为像口诗意的棺材我觉得像美妙口琴的篮球场,随后我们就关门离开。
“回去睡个觉吧。”乘电梯的时候沙扬说,“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好。”我说,“可能消耗过度了。最近很忙,也很累。”
“对不起,我太任性了。”沙扬歉意地朝我一笑,“我不该要求你这样打球。”
“没关系,打得尽兴。”
“我先送你回家吧。”沙扬明亮的眸子异常清澈地坦诚地看着我。
“好吧。”那是无法也不该拒绝的眼神。
来到车库,沙扬先拉开了后尾箱,拎出一袋东西递给我。
“给你女儿的。”她说。
是一袋巧克力和两张最新芭比DVD碟,我女儿的最爱。
汽车缓缓开出小区后,沙扬按下了音乐按键,是小提琴曲。
以前沙扬播放的都是轻缓的钢琴曲,轻松、浪漫、美好。放小提琴曲这还是第一次。尽管我更喜欢小提琴曲,在可能的情况下,我还是宁愿进耳的是钢琴曲,小提琴曲往往太细腻,太柔情,也太忧伤,我以为。
“谁拉的?西崎崇子还是盛中国?”我问沙扬。
“你听呢?”
“西崎崇子吧?”
“对,她拉得最有味道,盛中国的太急了。”
“唔,还行,我听过盛中国的专场小提琴演奏会,很Jing彩的。”
“是濑田裕子伴奏的吧?”
“是。”
“琴瑟和鸣,这对夫妻甜美得堪称完美。”沙扬面无表情地说。
“对,其实中日可算是老亲家了,结成婚姻的无数,能琴瑟和鸣的也比比皆是。李叔同跟他的日本妻子感情也非常好。”
“可惜弘一大师出了家,他的日本爱妻想再见到他就只能等到上‘西天无极乐土’的那一天了。”
“那倒是。唉,日本和中国,怎么说呢,既是亲家又是仇家吧。”我说,“因为在许多方面门不大当户不太对,这小亲家家里条件恶劣野心又出奇的大,就干起了时而靠近学习时而偷觑掠夺的事来了。”
沙扬没吱声,就两眼盯视前方,我才想起也许不该谈这个话题。
“对不起。”我歉意地笑笑。
“没关系,客观事实就这样。我喜欢真实的东西。”沙扬淡然一笑,说,“中国和日本,一直是我心里的痛。作为混血儿的后代,我的感觉有点复杂和尴尬。作为中国人,我痛恨日本的霸权主义军国思想侵略行为,作为日本子民的后代,我羞愧于日本人犯下的罪行。我热爱两国的优秀文化和文明,我家里人执意要传承的却是这两个国家文化里的落后部分。我厌恶日本男人的惟我独尊,恨日本女人的逆来顺受,而我这十来年苦苦爱恋的却是一个日本女人。讽刺。”沙扬弯了弯嘴角,自我讥讽地冷笑。
“这也无可厚非嘛,你无疑是优秀的。”我找不来更多的话了,就想尽快跳过这个中日话题。
沙扬仿佛明白我心意似的,没再发表看法,就目视前方,把车开得飞快,仿佛在进行一场冷酷的赛跑似的。
“这绿化带里的是什么花?”沙扬突然问。
“丝木棉。”
“南方就是好,秋天了还开着春花。”
“你住美国北部?”想了一下,我问。
“是,纽约。那儿现在绿树基本没有了,雪都下过好几场了,不过那儿的秋天确实烂漫,色彩斑斓。”
“可以想得出来。”
“不过我还是喜欢这儿的丝木棉,还有常青树。”
“唔。”是的,我也喜欢。
快接近我家的时候,沙扬明显放慢了速度,并侧过头来看了我好几次。
“我打算去一趟日本。”沙扬终于直率道,两眼清澈地望向我。
见我没表态她又说:“日本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男人的男人,或许她经历过被男人统治的生活后会有所改变呢?我想试一试。”
“试试也无妨,记得善待自己。”除此以外我再无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