隙钻进屋子,陈旧破烂的旅店小房间,只剩两人的缠绵和温存。
4.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到达西北非卡萨布兰卡之后,我们在港口停留。“从这里能看到对岸的流浪者大街,一个男生正在摇铃,法器金刚铃。”我瞎说。
“我也看到了,”老陈也胡乱应和,“有个姑娘脖子上还戴着十字架,却对金刚铃有反应。”
到西班牙的第一天晚上,我们辗转路途,身体疲累,窝在旅店的沙发里和衣而眠。欧洲的旅游基础设施好很多,我靠着他,抬眼看窗外,对面娇妍的鲜花垂在窗台。
“你知道为什么石榴花是西班牙的国花吗?”我心血来chao地提起。他靠着沙发,勉强睁开眼摇了摇头。
“很久很久以前,水晶公主爱上了平民小伙子,国王不同意,把小伙子发配到很远的地方。公主日夜落泪,相思过度而亡。在泪珠洒落的地方长出一棵棵带刺的花树,人们为纪念公主,将石榴树栽遍全国。”
“是个不错的故事,”老陈的声音清冷,“那个小伙子也会栽吗?”
“我想是的,”我回答,“每想念爱人一次,就栽下一棵石榴树。”
“小时候,母亲从外地回家,会给我带一大盒瑞士糖,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小方块,是我对色彩最初的期待。”老陈突然说起他的过去,我伸手搂住他的腰身,安静聆听。
“后来母亲走了,从那之后,我再也不吃糖。瑞士糖的色彩方块成了我的颜料盒,我开始吸烟,用苦和涩填充味觉,忘记过往的一切。”
我不知怎么回答,他笑:“睡前故事,一个换一个。睡吧。”
那一夜我失眠了,和他在旅店的小沙发里相拥,看着他沉沉的眼睑一整夜。
时间一天天逼近,在西班牙停留的时间远远超出我的计划。到了分别的时刻,我跳到他怀里,看入他的眼底。
“从这里到摩尔曼斯克,之后,很少有不冻港。这条线路很危险。”我说。
“好望角风浪穷恶,热带飓风给航行造成巨大威胁,这条线路很危险。”他答。
“你跟我走吧?”我问,他嘴角依然是一抹笑,清清浅浅,摇头。
纵然我是烈火,也无法燃烧一座冰川。
“离开西班牙内海,我会遵守承诺,不再爱你。”
“我也会相信佛祖,第一个忘记你。”
我扬起那件大象图案的披肩,宽大的布遮住两人的大半身体,我们在巴塞罗那港口告别,热情地拥吻最后一次。
他放下我,我才说:“回国之后,我去找你。”
老陈只笑:“一切都捉摸不透,一切都没有定数。”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遇见老陈,像喝了杜松子酒大醉一场,酒醒了,他成了虚幻。
5.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回国后的一天深夜,我加班工作回到家,突然想起老陈,于是躺在床上给他发短信:你还在旅行吗?
——不,回到浙江,收了一个学生。
——是吗?多大了?
——十四岁的小姑娘。
——有个小姑娘陪着你,也不错。
——有点吵……但是,确实不错。
我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和老陈聊天,有一回过年,我正好有事在浙江,我发消息给他:我来杭州找你。
他很快回了一个地址,我折腾了一路到他家,敲门,没有回应。
他发信息:我在外面,很快到家。
我坐在昏暗的楼梯上,有一刻恍惚地觉得我们像是同居的普通小情侣,我就每天安安静静等他回家。不过老陈一定不会这么觉得,你知道,艺术家不太把他们可贵的心思花在这些琐碎的情感上。
他背着画板回来,一身户外的冷气和风尘。感觉还是三年前那个样子,只是这是大冬天,他穿着长风衣,黑白灰格子的围巾松松散散地垂下来。楼道的灯光倏然亮起,我站起来,没有打招呼,就看着他,等着他说什么。
但老陈是个怪人,我早就习惯了,他打开门示意我进去。我细细打量他屋内的陈设,该怎么向你描述才好呢?艺术家的房子里,是颜料和熏香混杂的味道,老旧的红木椅,砖红色书架,窗台的七弦小筑和几个石膏像,老式录音机,一整箱的黑胶片,以及素雅的浅灰窗帘,上面的花纹是千年前的马车。石英座钟旁摆了很多佛教徒喜爱的东西,转经轮,法器藏铃,。
最近两年,我刻意去了解有关绘画的东西,看了无数本美术鉴赏书,也走进他名气大过半边天的美术圈,令我惊讶的是,知道老陈的人很多,知道他就是老陈的人却很少。所以关于他的过往,近两年来辗转多处费尽心思才知道一些。
我回头看他,才发现老陈就站在我身后,我一转头,两人之间只有令人心跳的距离。他没说话,我们相视沉默。